殿里烛光摇曳,将投在地下的皇帝的影子扯得稀碎。
隔墙的宋湘屏气凝神地听倾着。
先前在门内等候他们的王池直接将他们带到了侧殿,一墙而已,那边的对话声俱已入耳。
俞妃交代到这里,昔年那状子的来历总算有了眉目既然主动提到了这张状子,那么状子经过她手,这件事应该无假,但她为何要自作主张替告状的人拿主意呢
“既然杨淳状子里线索有提到楚王府,那为何直到宁王出事,也没有人提及过这一点”
“正是因为楚王府牵连太大,他也没有实证可呈交,臣妾让他隐去的便是这点线索!”
“递状子的这个人,他叫什么名字”
皇帝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他姓杨,叫杨淳。”
“他比你哥哥年岁相差多少”
“……比家兄小一岁。”
“他比俞歆还小一岁,也就是说与你年岁相差不大,一个兄长的同窗而已,你却对他字迹笔迹全都熟悉,以至于进宫许久之后还能认出来”
俞妃被指中要害,垂下脸庞,避开了他的目光。
皇帝再道:“你截下他的状子,再去信提点,更在了解到蜀地情况之后擅自将状子隐瞒转给了太子,这绝不是一个时任才人的你该有胆子做下的,你这么做,绝不止是基于他是你兄长同窗的身份,而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你内心在意的人,是吗”
他面前俞妃的脸逐渐青白。
“是不是”皇帝再问。
俞妃淌着眼泪点了点头,伏地道:“杨淳曾得家父教导启蒙,自幼在俞家出入。臣妾确实,确实曾心仪于他,但此事他并不知情,且我进宫时他还在备考翌年的春闱,从进宫后,我也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也割断了这份念想!否则的话,我根本不至于在看到那奏章时才与他联络!”
“那朕又怎么知道,你在那之前有没有与他联络过呢”皇帝伸手钳住她下颌!
俞妃痛得眼泪绽出来:“身为御妻,与外臣私通信件,光凭这点,当时被发现臣妾就要被处死了!臣妾侥幸得逞一回已经难得,如何能做到频繁通信
“臣妾也只不过是个凡夫俗子,少年时的故人染上了这样大的案子,臣妾看在昔年相识的份上斗胆加以提醒,臣妾的初心并非蓄意想乱政啊皇上!”
“可是你的‘并非蓄意’,却害死了朕的儿子!”
怒斥声从皇帝齿缝间挤出来,瞬间将俞妃给震住了。“朕先不管你与告状人之间有何瓜葛,光凭你自作聪明,自私自利地将状子匿名转给太子,引出了后来这么多事,朕就该将你碎尸万段方为解恨!”
“臣妾知罪!”俞妃淌着眼泪道:“一开始臣妾并未想到会引发这么严重的后果,之所以递给太子殿下,是因为相信殿下的仁慈和睿智,他能从递状子的方式照顾到告状人的处境,我赌他不会向皇上举报,立刻大张旗鼓地纠查!后来那封状子果然没有引起什么风波,直到宁王出事……”
“就因为朕的太子仁慈,所以你就让他来背负这一切因为惧怕皇后与朕雷厉风行,伤到了杨淳,所以你就隐瞒下来,直到宁王府出事也不站出来吭一声!”
皇帝手下用力:“所以你一直都知道朕的儿子是被冤枉的,是不是!而你明知他是冤枉的,却还隐瞒不说,任由朕就这么失去了他!”
“宁王出事时,臣妾已有鹏儿了,臣妾背不起这么严重的后果,这个罪,臣妾也认不起啊!”
俞妃哭道:“宁王是皇上的儿子,可是鹏儿也是臣妾的孩子,宁王已经死了,臣妾要是说了,臣妾就一定没命了,那鹏儿,鹏儿也绝不会有好下场的!”
“你无耻!”皇帝怒吼,猛地松手,站直身望着摔倒在地的她:“你是因为谁才一步步走上贵妃之位的是皇后!
“朕或许对你们算不上尽心,但皇后对你无论如何算是仁至义尽,是她体恤你,提携你,甚至相信你!也是她让你有了生下汉王的机会,你这的一切不是朕给的,是皇后!
“太子和宁王一个是她的长子,一个是她的幼子,你可知道因为你的自私,太子临终之前面临过什么宁王又是怎么死的还有晋王这几十年皇后善待你,结果你却把她三个皇子都伤害至深!你对得起她吗
“太子和宁王死后的日日夜夜,你心里安宁吗每次路过坤宁宫,你不觉得亏心吗!你为了保住你自己的儿子,就可以对有恩于你的皇后的亲生骨肉视而不见!你跟皇后差在哪里差在胸襟,差在他气魄,差在她有而你没有的这份仁德!
“你毫不费功夫,就害惨了她的亲儿子!简直是死上千遍万遍都不够!”
怒吼声透墙过来,墙这边的宋湘也感受到了身旁陆瞻的愤怒。
的确,俞妃隐瞒过错为的是自己的儿子也说得通,但宋湘却无法体谅她!
杨淳作为官员,举报地方案件是他的职责,也说明他是个称职的官员,但俞妃却仗着身在宫中而胡乱干扰了杨淳的作法!
如果俞妃不是这么自作聪明,又不曾冒险替杨淳着想而从中来上这么一出,那么状子会被皇后重视,接而呈给皇帝。皇帝必然会派遣钦差严查此案,挖矿的幕后主谋都绝不会有机会将挑拨宁王晋王,毕竟状纸上已经明白说出了铁矿的流向!
不管凶手是否真是楚王府的人,有这点线索都足以证明此事有楚王府的猫腻在内。而俞妃隐瞒下这一点,也给敌人争取到了时间和从中作梗的机会,使得他们既害死了宁王,也在晋王与王妃之间、以及与宁王妃之间永远地埋下了一根刺!
所以俞妃一句不是蓄意,就能够说明她的无辜吗
即便举刀杀人的那个不是她,她也算得上要负一半罪的帮凶!
她所做的这些事,不是出于大局考虑,而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她何曾值得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