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衡请了姜旭进屋坐,又给他倒了茶。
姜旭扫了眼厅屋,里头陈设简单,也不算太宽敞,但收拾得干净立整。
邹缨端了一碟糖糕进来,“家里没什么招待的,让大人见笑了。”
姜旭想起上辈子她常常蒸好糖糕等他回家的情形。
伸手拿起一块,咬在嘴里还是熟悉的味道。
鼻尖忽然有些发酸。
“大人,大人?”邹缨在一旁喊他。
“我没事儿。”姜旭把糖糕吃完,笑着夸了一句,“姑娘手艺不错。”
邹缨赧然道:“别的我也不会,就只会做些小玩意儿。”
姜旭怕继续待下去,会生出更多的情绪来,喝完茶便站起身,临走前提醒了邹衡一句,“最近天气多变,马上就要考试的人了,注意身体,带病下场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别让自己遗憾终身。”
这样的嘱咐,仿佛他们已经认识了很多年。
邹衡很确定他以前从未得见过此人,但还是由衷感恩,“多谢大人关心。”
姜旭回到家时,姜云衢已经自己收拾好了房间。
“表哥方才去哪了?”见他回来,姜云衢问了句。
“有事儿,出去一趟。”姜旭往榻上一躺,后脑勺枕着手臂。
姜云衢跟进来,“表哥不是在衙门当差吗?你若是忙,就去吧,无需管我。”
姜旭没想管他,只是今日刚好调休,不用去衙门。
晚上姜旭做的饭,桌上就俩人。
“姑妈不回来吗?”姜云衢这是第二次来他们家,然而不管是上次还是这次,都没见家里有其他人,按说这么大的宅子,该有几个下人才对。
“我娘在别处,不在这儿吃住。”姜旭道:“快吃吧,不用管她。”
说完,姜旭又问他,“你春闱报名了没?”
姜云衢说报了。
“谁给你做的担保?”姜旭又问。
他记得上辈子会试的时候姜妙跟陈氏已经打了一场官司,尽管后来陈氏被休,但到底是姜云衢的生母,姜云衢的名声多多少少受到影响,这种情况下很难找到担保人给他报名,所以姜云衢傍上了傅经纬,是傅经纬出面替他摆平的一切障碍。
“是我上一届的师兄。”姜云衢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没什么,随便问问。”
看来这一世,没有妙娘作为利益的纽带,姜云衢很难再跟傅经纬攀扯上关系了。
这么一来也好,姜家本来就没什么背景,要想一步登天那是痴人说梦,天上掉的馅儿饼还能砸死人呢,自己努力得来的东西,用着才踏实。
二月初九考第一场,初八这天就得点名搜检入考棚。
姜旭亲自送着姜云衢去,干粮和水全都给他备在考篮里了。
“天儿冷,能忍就尽量忍着别喝水,喝多了上厕所,麻烦不说,还耽误事儿。”姜旭提醒他,“等考完,我再带你出去好好吃一顿。”
姜云衢已经有过乡试经验,知道考试规矩,点点头,从姜旭手中接过考篮,“我会好好考的,表哥回去吧。”
姜旭目送着他入了大门才转身,就碰到邹缨送邹衡和沐少亭过来。
见到他,邹缨有些意外,笑着打招呼,“姜大人,您怎么会在这儿?”
姜旭道,“有亲戚参加春闱,来送送。”
末了,看向邹衡,“没生病吧?”
邹衡摇头,“没有,都要考试了,不敢生病。”
姜旭放了心,这才将目光挪到沐少亭身上。
少年生得儒雅俊秀,看向邹缨的眼神里,满是温情。
“好好考。”姜旭笑道:“你们俩可是这一届的希望了。”
“大人过誉。”邹衡作了一揖,“要没什么事儿的话,我们就先进去了。”
“去吧。”
邹衡同妹妹道了别,领着沐少亭走向大门。
邹缨还没走,一直站在那儿。
“外边儿冷,姑娘还是回去等吧。”姜旭上前几步,与邹缨保持着三尺宽的距离。
“也不知哥哥他们最终能考成什么样。”邹缨绞着手指,心中不安。
“你哥哥没问题。”姜旭说:“他的水平摆在那儿,只要考场上不出意外,准能中。”
“但愿吧。”邹缨叹了口气,转过身。
姜旭问她,“另外那位,是你未婚夫?”
“嗯。”邹缨提起那人,小脸微红,“他是我哥哥的同窗,平时没少来家里,一来二去的,就”
姜旭知道沐少亭是邹衡的同窗,但他并不清楚沐少亭和邹缨以前有过这么一段,或许那小子上辈子喜欢过缨缨,只是缨缨没答应而已。
但这辈子,很多事情都变了。
“他对你好吗?”
“挺好的。”邹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愿意跟一个不太熟悉的男子说这些。
“那就好。”姜旭道:“你哥哥前途不可限量,你将来有的是底气,别让自个儿受委屈。”
“谢谢大人。”
会试与乡试一样,都是九天三场,等考完,姜云衢整个人都虚了,回到姜旭家沐浴过后,饭都没吃就一觉睡到天黑。
姜旭回来做好饭去叫他。
姜云衢还有些迷迷糊糊的。
“会试题目这么难吗?”姜旭好笑地看着他,“听舅舅说,你乡试的时候挺轻松啊!”
“主要是心里没底。”乡试的时候,姜云衢虽然中了,但排名靠后。
在村里,他是数十年难得一见的少年举人。
到了京城一看,全国的举人都上这儿来争三百个录取名额了,紧张自然是避免不了的。
“没事儿。”姜旭拍拍他的肩,“咱不是都说好了吗?考得上,就继续考,考不上,大不了再等三年,横竖还年轻,你怕什么?”
姜云衢道:“今年会试,比我年轻的就有好几位。”
要比,自然是跟好的比,谁会跟不好的那部分去比,以此得来的优越感,并不会让他感到优越。
姜旭一听,便知姜云衢见到了邹衡和沐少亭,那二位的年纪都比他小。
知道姜云衢着急成绩,姜旭便让他自己在家里住着,使唤小安子回溪水村给姜明山捎了封信,说会试已经考完了,成绩暂时还没出来,让他们耐心等着。
等成绩的这段日子,姜云衢又去圣人庙拜了拜。
尽管如此,他还是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觉。
好不容易熬到贡院放榜,人还病倒了,烧得不省人事。
姜旭请了大夫来看,给他煎药喝下,这才去看榜。
榜单上最醒目的莫过于头名会元的名字,邹衡。
那小子,果然没让他失望。
姜旭又往旁边找了找,很快找到沐少亭和姜云衢的名字。
这俩人也中了,前者排名一百五十六,后者排名一百五十八,相差不多。
姜旭往人群里扫了一圈,看到邹衡几人就站在不远处,他过去道了声恭喜,没多做停留,很快回了家。
大概是惦记着今儿放榜,姜云衢撑着眼皮醒过来了,嗓子烧得很干,问姜旭,“表哥,怎么样,我中了没有?”
“没中。”姜旭说:“踏实歇着吧,三年后再战。”
“我就知道。”姜云衢躺回去闭上眼,遗憾地叹了口气,“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就怕到时再来三年,还没考,心态先崩了。”
“逗你玩儿呢还当真了。”姜旭倒杯水递过来,“中了,一百五十八名。”
“什么?真、真的?”姜云衢猛地睁眼,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我看得真真儿的。”姜旭道:“你好好养着吧,后面还有一场殿试呢,今后是什么命运,全凭这最后一关了。”
会试高中,姜云衢好转后又给家里去了信儿。
姜明山高兴疯了,儿子都不在,从老温氏手里抠出钱来办了场酒席,收了村人不少东西。
姜秀兰也替他高兴,某天回来吃饭,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等殿试完了,她给帮着张罗张罗,提前定下,等脱了孝,马上成亲。
姜云衢没作声,大脑里一片空白。
他从前在县学念书的时候,因着年纪轻轻考了秀才,邻村有好几个喜欢他的姑娘,但他一直没回应。
他娘陈氏总说,他将来是要有大出息的人,不该娶个乡下姑娘,所以他一直觉得,自己该娶个京城里的姑娘。
可自从上回入京得罪了礼部尚书府的千金,他便对京城里的姑娘有了阴影。
眼下姜秀兰问他喜欢什么样的,他发现自己竟然回答不上来。
“你这孩子。”姜秀兰以为他有心事,嗔道:“莫不是早有了心仪的姑娘?”
姜旭险些被饭噎到,马上朝姜云衢看过来,这小子,总不能是被刘婉姝给折腾出感情来了吧?
“没有。”姜云衢晃过神,“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
他如今处在一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尴尬位置上。
说实在的,如果殿试过后成绩还行,让他去娶个大字不识的乡下姑娘,他指定不乐意,可要说娶个多好的京城姑娘,他也知道自己家世配不上。
“那你先考吧。”姜秀兰说:“等成绩出来再说,眼下不谈婚姻大事,你安心温书。”
殿试时间,三月十五,在太和殿前的丹墀举行。
姜旭把人送到承天门外,止了步。
嘱咐的话,昨天晚上就说过了,这会儿只是告诉他别紧张,考场上心态最重要。
送完姜云衢,姜旭再一次碰上邹缨。
“邹姑娘,这么巧?”姜旭笑着跟她打招呼。
“姜大人。”邹缨问他,“又来送亲戚?”
姜旭点点头,“你哥哥没生病吧?”
“没有。”邹缨觉得奇怪,“为什么你总是问我哥哥的身体状况?”
姜旭神态自若,“我们公门中人,本来就是为百姓做事的,难得结识了新科会元,当然要关心两句,没准儿他哪天平步青云了,我还能跟着沾沾光。”
这话,可把邹缨给逗乐了,“大人真幽默。”
“是吗?”姜旭道:“以前有个姑娘也这么说过。”
“是大人的意中人吧?”邹缨冒昧问了句。
“嗯。”姜旭看她一眼,“只可惜,后来她不记得我了。”
“对不起。”邹缨连忙道歉,“我不知道这个问题会戳到大人的伤口。”
“没关系。”姜旭问她,“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我婶婶就在不远处等着我。”
姜旭一直目送着邹缨走远才离开。
到家时发现肖彻在客厅里坐着。
姜旭有些无语,“未经允许进别人家里,您这是私闯民宅啊肖督主!”
肖彻没跟他废话,直接问:“我是谁?”
姜旭顺嘴答:“二傻子。”
肖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是谁有那么重要吗?”姜旭摊手,“要造反就好好造你的反,完事儿了,你就是南齐终结者,新王朝的开国皇帝,多有面儿。”
“我考虑过了。”肖彻说:“可以让他当继承人。”顿了一顿,“前提是,你给的消息值这个价。”
“我突然改主意了。”姜旭拒绝:“我的儿子我自己养,怕被你养歪。”
肖彻眯了眯眼缝,“这么说,没得谈?”
“反正知道了对你也没多大好处。”姜旭实话实说,“你现在应该把精力放在自己的计划上,而不是成天像个二傻子似的见人就问你是谁。”
肖彻不紧不慢道:“河东巷那位邹家姑娘”
姜旭脸色一变,“喂喂喂!你有话好好说,别动她。”
肖彻对他的私人情感不感兴趣,继续问:“我是谁?”
姜旭叹了口气,“这个问题说来话长啊!反正,你不是南齐人。”
“不是南齐人?”肖彻显然有些没想到,“此话怎讲?”
姜旭没急着说,“那我先问你,是不是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信?”
肖彻没点头,但也没摇头。
“你看你,都不信我,还让我说什么?真没劲。”姜旭说完,打算不再理他,直接回房休息。
“你先说说看。”肖彻缓缓开口。
“你不信我我就不说。”
肖彻犹豫了半盏茶的工夫,终于道了声,“信。”
这还差不多。
姜旭笑了笑,坐下来,“我这么跟你说吧,你当年是被买到东厂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阴差阳错地抱了个北梁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