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并非荒年,为何这黍米敢卖这么贵?”
“你们这些奸商,难道想联手抬价不成!”
长陵城西的几家粮米铺子门口,发生了很罕见的争吵。
生意最重和气,即便争得赢了,生意今后恐怕也不好做。
听到这样的叫骂声,几家铺子的掌柜都急忙赶了过来,看着越聚越多,叫骂得越是厉害的人群,这几家铺子的掌柜先是让伙计们赔笑端出些茶水和茶点,接着才诚恳的解释道:“并非是我们联手抬价啊,只是这段时间市面实在无粮米可收,我们收这黍米的价格也实在高了。”
“无粮米可收?为什么没有粮米可收?”
一群人自然兀自不信。
对于这些陡然之间要增加开销而难以负担的人们而言,他们只相信眼门前的困难,而不相信这些生意人的解释。
这些掌柜都是连连苦笑,不过也有店铺之中的伙计乘机小声的嘀咕,“还不是那些人财大气粗,将关中的米粮都收了七七八八,卖鱼就卖鱼了,连这口粮生意都要一并拢了…”
初时叫骂的人群还不知道说是谁财大气粗,但听到说卖鱼就卖鱼,这些穷苦百姓便瞬间炸了锅。
那不就是胶东郡?
胶东郡在长陵人的眼中原本就是外来人,这些外来人摆阔也就算了,结果竟然还用这样的方式来抬高米价?
但不吃鱼可以,不吃黍米怎么可以?
“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啊,堵着我们也没有用,这样下去我们和你们一样,也撑不了多久啊。”
“冤有头,债有主,我们也是小本生意,不用为难我们啊。”
“要换了我们,我们倒是也想去问问那群卖鱼的为什么要这样乱搞生意。”
听着这些伙计的抱怨,随着人群的越聚越多,也不知道谁发了一声喊,“走,找那些卖臭鱼的人算账去。”这一群乌压压的人群便气愤不已的朝着胶东郡的几处铺子赶了过去。
“嘿!”
这几家铺子的掌柜看着那些人走远,都是相视一笑,幸灾乐祸起来。
修行者有修行者的战法,市井人物有市井人物的打法,他们觉得这下胶东郡的那些米面铺子恐怕就会吃不了兜着走。
然而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那些被挑唆得怒火中烧的人群才去了没有多久,倒是他们暗中派出去的几个伙计面如土色,火急火燎的赶了回来,出声的第一句话,都是:“掌柜,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
这几个自觉运筹帷幄的掌柜顿时一愣。
“胶东郡的那些铺子并无没有涨价,米面的价格反而比平时略低了一些,而且胶东郡的铺子许诺,在未来这两个月内价格都不会变动,而且存粮充足,绝对不至于无粮可卖。”几个伙
计马连声说道。
“什么!”几个掌柜都是不可置信的叫出了声来,其中一人忍不住就叫道:“怎么可能,不是昨天晚才传出来的消息,他们的铺子今日开业就要涨价…”
几个伙计都是有些说不出话来,其中一个人说道:“连早开业的时候似乎都是要涨价的,提价的价牌子都挂出来了,但是人到店里去问,那价却说是关中的龙珠米的价格,要定,不是这些寻常粮米的价格。”
“当了!”几个掌柜都是有种吐血的冲动。
这很明显是胶东郡的人隔夜故意放出的假消息,故意让他们安插在对方商号里的人探听到了这样的消息。
“掌柜的,我们也快改价。”一名伙计到此时终于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焦急的叫了出来。
“改价,改什么价,往改还是往下改。”一名掌柜有点发愣。
“往下改啊!”这名伙计也是真的急了,道:“那些赶去砸店的都被煽动往回赶,其中有不少人叫嚣我们故意使坏,要来砸我们的店了。”
“完了完了完了!”一名掌柜连叫三声完了。
“你怎么不早说!”
另外一名掌柜也是惊慌失措的叫骂出声,“现在往下改价格还有个什么用,往下改还不是给人落下口实,反而给人看是我们暗中使坏,今后生意还做不做了!关店门,快关店门,歇业了,快歇业!”
这几个掌柜和一众伙计这才如梦初醒般开始搬东西搬门板,但门板才插了几面,大群大群的人已经出现在了巷口。
“好家伙!这群人!”
“这些奸商!弄得我们跑来跑去!居然发现被揭穿了还关门了。”
看到这些人着急忙慌的关门的样子,一群人顿时发了一声喊,直接就打仗般朝着这几个铺子冲了过来。
接着咣当咣当一阵抢砸,别说店铺里的粮米都被扫了个干净,就连原本干干净净的店铺都被砸了个七零八落,那些个掌柜也是被打得鼻青脸肿,蜷缩在角落里不敢声张。
一些个城门卫的人在砸得差不多了的时候赶到了,但是看着民怨沸腾的样子,这些原本想要出面的城门卫的人也被一名身着寻常粗布衣衫的官员挥手拦下了。
这名官员看着这些店铺虽然被抢砸的厉害,但内里许多人愤怒的对着那些掌柜和伙计下手时,却往往被人阻拦,那些掌柜受的也是极轻的皮肉伤,他便忍不住摇了摇头,心想要阴险还是阴险不过女人。
这些长陵的老狐狸们总是看不起胶东郡那名年纪轻轻的女子,但偏偏和胶东郡这名女子一比,却真的是给对方提鞋都不配。
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些同情二皇子和支持二皇子的那群长陵贵人。
那些贵人在长陵已经高高在很多年,他们在过去已经赢了很多事情,但
带来的后果是,长陵城中的很多人都习惯了他们的赢,所以他们赢是很正常的事情,不会有太多人在意,但要是他们开始不断的失败,那绝大多数人都会觉得他们已经彻底的日落西山,已经彻底的不行了。
所以事实从赢武和胶东郡以及巴山剑场走到一起之后,即便胶东郡和巴山剑场赢了很多次,但事实却还没有变法本身给这些贵人带来的损失大。
但有意识的是,很多人却真的开始觉得赢武会赢得最后的胜利,很多摇摆的人,已经开始彻底倒向赢武那一边。
……
载着赢武的马车已经离开了长陵。
这是一辆很普通的马车,谁也想不到这辆马车之中竟载着一名要前去边军的大皇子。
林煮酒和赢武对面而坐,在这样的马车车厢里,就显得有些拥挤。
“一定会是在屯留。”
赢武看着林煮酒,苦笑道:“成娇一定会选择在屯留动手。”
“为什么?”林煮酒丝毫不附带个人感情的问道。
对于他而言,如果确定对方会在什么地方动手,那接下来他便要针对那个地方进行诸多的布局,只是在此之前,他必须要有足够的条件来佐证,对方大概率真的会在那个地方动手。
否则如果这最为关键的一点判断错误,便会导致他们满盘皆输。
“我很了解我弟弟,因为我是亲眼看着他长大的。几乎所有时候我会让着他,但是他并不会因此而满足。所以我判断我就算离开长陵去边军,他也不会想我在边军取得功绩,一定会设法在我和边军那些将领建立关系之前便设法将我杀掉。”
赢武看着林煮酒,说道:“他很聪明,安排的事情也很周全,但他其实还是太过年轻,心中总有些欠缺安全感,所以他安排的事情,往往会选择在自己略微熟悉的地方,或者说那个地方有不少他觉得可以的人,那些人还必须和他接触过,他可以确定那些人的忠诚。”
“他有个妃子和他年纪差不多,从小一起长大,他并不见得多宠爱那名妃子,但他却很信赖那名妃子,那名妃子出身于屯留,贴身的几个女仆都是来自于屯留,所以想必从小到大都给他讲了很多屯留的事情。”
林煮酒听得很仔细,他缓缓的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停了下来的赢武问道:“那成娇了解你么?”
赢武摇了摇头,道:“他没有兴趣了解我,他一直都不怎么看得起我。而且我在宫中一直显得十分平庸,显得没有什么独特的爱好和喜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天赋。”
“你确定?”林煮酒看着他,说道。
赢武点了点头。
他沉默下来。
其实他心中想说的是,其实不只是他弟弟,整个长陵,恐怕也没有什么人真正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