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崧闻言转过身来,恰好见到黄立极正在向他见礼,朱由崧眉头一皱,纳罕道:“啊,原来是大学士当面,大学士寻我有事?”
黄立极知道朱由崧有命在身,也不好与朱由崧寒暄,开门见山道:“殿下,确有一事有劳殿下给老臣解惑。”
朱由崧心里一乐,诧异道:“大学士满腹经纶,本宫却是才疏学浅,如何能给大学士解惑?”
这倒不是朱由崧自谦,这年头无论是清官还是贪官,不管是忠臣还是佞臣,想要从一介布衣高居庙堂,就要参加科举。
可是自从朱由崧他们的老祖宗创立八股取士,这几百年来已经把有限的题目考烂了,想要把前人写烂了的文章写出新颖的观点,并从十年寒窗的莘莘学子中脱颖而出,那难度对比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还要难上百倍。
毕竟后世的高考是一年一次,而有明一代,按常例科举取士是三年一次。三年考一回,再加上落第再考的考生,这就堆积了大量的考生,可是每次科举取士大概也就只有二三百人能获得进士之名,这难度丝毫不比后世考上清华北大难度要低,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先不谈黄立极历史上的风评如何,人家再怎么说也是正儿八经闯过三试的进士,单论学识的话,黄立极的文凭可是货真价实,所以朱由崧见到黄立极向他请教问题,才会惊讶莫名。
黄立极闻言还以为朱由崧有心推诿,连忙恭维道:“唉,殿下过谦了,眼下此事只有殿下能给老臣解惑了。”
朱由崧见黄立极态度恭谨不似作伪,只好犹豫道:“不知让大学士为难的是什么事?”朱由崧只问黄立极什么事,却没有给他打包票,就怕黄立极问了他不知道的问题,自己把话说得太满下不来台。
黄立极见他答应,忙从怀里把那份通知拿了出来。这地方虽然背风向阳,可是他的保暖装备跟朱由崧不是一个档次,只想着三言两语可以把这件事给解决之后赶回内阁的暖阁饮一杯热茶暖暖身子。
黄立极手里拿着那份通知,满脸纠结道:“早前老朽收到皇上的一份通知,内阁用印后,就要抄送各大部衙。此次前来面圣,就是因为这份通知,却不想出了匠营这么一档子事,此事也不好再提,殿下看看这份通知,能给老朽说道说道吗?”
朱由崧接过黄立极手中的这份通知,见写的是年终奖的发放条例,并没有什么怪异之处。他又简单扫了一遍后问道:“这有何不妥?”
“有何不妥?这是大大的不妥!”
黄立极腹议一句,才说道:“自古我华夏文字便是从右至左,自上而下,这份通知却是左起右终,于理不通啊!皇上还说以后的公文,都要按照这份通知的格式写就,在下总要问个清楚明白,下面人问起来,也好有个说辞啊。”
经黄立极这么一提醒,朱由崧才省得前一阵子朱由检和他讨论过这件事情,哈哈一笑说道:“这份通知的事我倒是知道一些,皇上这么排版自然有他的深意,我简单说说。”
黄立极态度恭谨道:“多谢殿下。”
朱由崧摆了摆手,轻咳一声道:“前阵子本宫和皇上闲聊时说起过这事,皇上的论断是:人目系左右相并,而非上下相重。试立室中,横视左右,甚为省力,若纵观上下,则一仰一俯,颇为费力。以此例颇,知看横行较易于竖行。且右手写字,必自左至右,一笔一势,罕有自右至左者。自左至右横迤而出,则无一不便。”
朱由崧把新文化运动的先驱者、新青年杂志编辑钱玄同写给的公开信上的话稍作修饰后原封不动地说给了黄立极听。
黄立极听了朱由崧的话,微微一愣,汉字的行文规则传承了几千年,祖祖辈辈都是这么写的,为什么单单到了如今就要改了呢?
他方才听了朱由崧的话,心中倒是有所感悟,但是就算他认为朱由崧说得有理,可是习惯已经养成了,难不成以后真的要改按照这种方式书写了?
朱由崧见到黄立极踟躇无措的样子,知道他一时半会儿是消化不了这些东西了,估计他今天来面圣,一大部分的原因就是朱由检这诡异的行事风格,行文规则沿用至今,怎么说改就改了?
既然行文规则改了,估计朱由检的标点符号和汉语拼音也快要出来了,这是朱由检曾说的的教育改革措施,一环套着一环。
朱由崧又说道:“还有文章断句,没有标点,每至孩童启蒙,必由西席教诲,皇上思量此法实在不便,正在研究一套标点符号,方便人们断句启蒙,过几日皇上说不得就会与诸位商议此事。”
黄立极还没回过神来,听到朱由崧说的标点符号,微微一愣:“啊?”
朱由崧笑道:“还有汉语拼音,这是为了方便推广官话,提高启蒙效率,说不得过两日皇上也会找大学士过去一起商谈的。”
黄立极又是一愣:“啊?”
黄立极听了朱由崧的话,只觉得自己今天好像没有带脑子,根本不知道眼前的这位福王世子是在说什么东西,只知道当如天子是真的天心难测,想到哪出是哪出,不仅要改行文规则,还要加什么标点符号,汉语拼音?
黄立极的学识不可谓不渊博,他对这件事却是没有提出异议,只能说他这个内阁首辅在阉党案风波未平这段时间内,还是不想做出什么惹得朱由检厌恶的事情。如果朝中都是像黄立极这样的应声虫,说不得朱由检改革的阻力也会小很多。
改变行文规则,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毕竟几千年来,中国的文字都是自上而下,自左而右。朱由检说改就改,黄立极这个内阁首辅身为百官表率,却是一点意见都没有提,就看这份通知发出去后文武百官的反应了。
一阵冷风超过,朱由崧缩了缩脖子,暗道:“朱由检这家伙什么都想搞,什么都想做,这些东西要想推行下去,说不得朝堂上还要吵上一阵子。”
朱由崧瞥了一眼有气无力的冬日,把朱由检赐给他的尚方剑抱在怀里,径直去了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