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眼的白色。
白幡,白灯笼,白衣裳就连人的脸色都是雪白的。
因宋老夫人受不住接二连三的打击一病不起,国公爷又瘫痪在床,本该在乡下“静养”的宋大夫人沈氏也被从别庄接回来,帮忙料理宋子循的丧事。
才不过一年功夫,沈氏就跟变了个人般,不但憔悴苍老了许多,且因为这一路舟车劳顿,整个人萎靡不振,看起来就跟寻常人家五六十岁的老妪没什么两样。
倒是她身边跟着个圆脸嬷嬷十分能干,据说是如今在别庄贴身伺候她的,每天不但寸步不离地侍奉左右,时不时嘘寒问暖,更在沈氏精神不济时帮忙发号施令,倒是把料理丧事的好手。
却说此时公府里头,除了杜容芷,最难受的恐怕就非沈姝言莫属了。
早前因娘家的兄弟不争气,屡次三番闹出丑闻,已叫沈姝言丢尽了脸面,再到后来姑母沈氏失宠,更被魏嬷嬷揭发二十多年前与国公爷私通,逼死原配的“旧案”,沈姝言更觉得在宋家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幸好有宋子熙一直不离不弃,在她身边不断宽慰劝解,这才帮她慢慢从先前的阴霾中走出来。
谁知安生的日子过了还没几天,大哥宋子循忽然罹难,父亲跟祖母相继病倒,家里正愁云惨雾一团乱之际,小叔兼表弟的宋子澈却忽然在一众族人面前直指宋子熙毒害父亲,软禁祖母,最后却反被爆出他觊觎长嫂多年,两人狼狈为奸的丑事
沈姝言本是性情温柔纯善之人,她实在想不通往日里光风霁月的表弟和与大哥鹣鲽情深的大嫂之间会有什么私情,可事实偏偏由不得她不相信因为她更不愿意也不可能相信的是,自己朝夕相对,深深敬仰爱慕的丈夫会是他们口中不忠不孝罔顾人伦的逆子。
在这种手心手背,内外煎熬之下,沈姝言却发现自己连个能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跟她素来交好的赵氏和杜容芷从此彻底断了交往,她亦不能在宋子熙面前多说什么当初自己最艰难的时候,宋子熙从来不曾嫌弃埋怨过半分,如今易地而处,她身为妻子,更是该责无旁贷地相信他,支持他才是。
可她的良心,偏偏又让她感到不安,让她忍不住想要进一步去探究事情的真相
所以这次沈氏的归来,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沈姝言的焦虑,她心里有很多很多话想跟沈氏说,也有很多困惑等着沈氏解答,虽然没过多久她就失望地发现姑母跟从前已经判若两人。
不知是别庄的生活磨去了沈氏对生活的全部期许,亦或是这段日子的反省已经让她深深地意识到,当年跟国公爷的那段孽缘是个多么大的错误,现在的沈氏,活得仿佛是一具行尸走肉。
她回来的当天,老太太只派人过来传了句话,并不叫她过去磕头,便连国公爷那边也未许她前去探望,只是破例让她去看了还在禁足的宋子澈。
母子俩在屋里抱头痛哭了一场,也不知说了什么,等沈氏从屋子里出来,整个人就变得越发沉默她没有就宋子澈被禁足的事多问过一句,白日里按部就班地料理着宋子循的丧事,恪尽本分地招待着前来吊唁的宾客,可私下里却常常一个人发呆,整个人就如被抽走了生气,哪怕面对的是自己的亲侄女,似乎都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沈姝言见了虽难过不已,但到底是上一代的恩怨,自己身为晚辈也无可奈何,只得竭尽所能,努力让沈氏在公府这段日子过得舒心一些。
灵堂里哭声震天,宋子循族里的同辈和晚辈们全都来了,一个个哭得泪人一般。
就连小小的静哥儿也一大早就被换上了孝服,叫乳母抱着跪在地上。
小家伙刚睡醒,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圆溜溜的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一屋子哭得死去活来的陌生面孔,看着看着眼圈也禁不住红了,“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
一时间,婴儿歇斯底里的哭闹声,乳母手忙脚乱的哄逗声,宾客们尽心尽力的痛哭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震得人晕头涨脑,头痛欲裂。
唯有杜容芷,任外头如何哭天抢地,她只安安静静地跪坐在棺前,神情麻木地往火盆烧着一张又一张纸钱。
莞儿跪在杜容芷身旁,小脸上泪痕交替。
她已经渐渐长大,也隐约感觉到大人间的暗潮涌动:二叔与母亲激烈的争执,两人每每遇见,母亲警惕而怨毒的目光甚至就连静哥儿她有回装睡,偷听到青荷姨姨跟安嬷嬷说,二叔一直在拿弟弟威胁母亲
她不知道二叔在威胁母亲什么,更不明白身边的一切为什么一眨眼就全都变了答应给她带礼物的父亲一去不返,疼爱她的祖父躺在床上一动都不能动,母亲每常躲着她以泪洗面还有二叔,那个总是温柔笑着,耐心给他们讲故事的二叔,大家却都避如蛇蝎
莞儿泪流满面地拉了拉杜容芷的袖子,“娘亲,爹爹爹爹真的不会再回来了么?他不要莞儿了么?”
杜容芷深深吸了口气,用力把女儿搂进怀里,“会的你爹爹一定会回来的”嘴里这般说着,眼泪却不争气地涌出眼眶。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宋子循到底还会不会回来。
她更不知道,没有他的余生,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只知道她必须熬下去为了他们的一双子女,她也只能咬牙熬下去
可是他呢
他知不知道他们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知不知道他的长辈们在受着怎样的煎熬?
如果他还活着,他为什么还不来?
还是说,他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杜容芷抱着莞儿泪如雨下,却听外头又传来管事的高声唱喝
杜二老爷夫妇领着女儿杜容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