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千秋帝王业”
就在我默默的念着这几句苍凉的诗句的时候,一个人突然从周围混乱的人群中冲了上来,一把紧紧的抱住了我。
我感觉到那一双手非常的用力,将我紧紧的锢在怀里,好像要把我融入他的身体一样。
我没有回头。
他的气息,他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我甚至还能感觉到他的战栗,那种失而复得之后不敢再松手的紧张,他用力的抱着我,周围的一切都不管了,只沙哑着声音在我耳边道:“轻盈!”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默默的看着前方。
那艘大船,在阳光下不断的起伏着,只是不知道,他们将要去向的,又是何方。
这一天,是裴元修的势力在这个中原大地上的最后一天,从那之后,他就在这片大地上消失了。
并且,再也没有回来过。
之后,我听到过一些关于他的传说,有人说,他的船在出海之后就遇到了海盗,无一生还但也有人说,他在海外自立为王,创造了一个新的王朝,勤政爱民,国家也是兴兴向荣。
到底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我不知道,也没有去辨别过。
毕竟,那已经是他的人生。
而当我在大神堂码头目送他离开的时候,叶门主在天津击溃了金陵所有的军队,拿下了天津。
而裴元丰,在潼关一战之后,挥师北上,平定山西境内所有的叛乱,与裴元灏的人马在京城会师。
当然,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裴元修的势力虽然离开了中原,但在战乱中被激起野心的人也不少,尤其在他离开了之后,各地的豪强士绅都蠢蠢欲动,甚至也有各占山头自立为王的,中原又一次陷入了混乱当中。
之后,又用了快一年的时间,他们才将中原大地上所有的反叛的势力肃清。
至此,天朝终于恢复了安定。
当然,这一切我都并没有亲眼所见,因为我在养病。
在裴元修离开了中原之后不久,我遭到了刺杀,行刺我的据说是两个年轻的小姑娘,她们在我的身上留下了一点伤,就被查比兴他们阻挠。查比兴怒不可遏,但是我并没有让他杀了这两个小女子。
我只是让他们离开,回东察合部去,不要再回来。
而这两个姑娘自始至终没有说话,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当初跟随谢烽的花竹云山,但在那之后,她们也都消失不见了。
这一次受伤让我的身体垮得很厉害,静养了几乎一年,虽然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人的元气始终没什么起色,我毕竟已经到了这个年纪,就像是一个破损了的皮袋子,补好了这头,那一头又漏了。
到了战争的后期,裴元灏一直陪在我的身边。
事实上,自从进入了京城之后,大势已定,收复中原的战争不需他再御驾亲征,除了每天在御书房起座办事,其他的时候,他也花了大量的时间守在我的身边。
即使双目失明,我也能感觉到他的眼神,带着无限缱绻的缠绵在我身上,有的时候,他回来守着我睡觉,经常是入睡之前,他就那样安静的看着我,而在我的睡梦中,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甚至在我一觉睡醒了之后,他还守在身边。
这一天,当他又在我的床前守了大半天之后,我忍不住说道:“你不用每时每刻都陪着我。”
“”
“我已经好了,不需要人守着。”
他安静了一会儿,只说道:“朕只是害怕而已。”
“什么?”
“怕一眨眼,你就又不见了。”
“”
“就像上一次在胜京。”
我才知道,原来我从胜京被掳走这件事,给他带来了那么大的阴影。
虽然,我早已经告诉了他,被掳走的这件事中有我的安排,我是刻意要回到裴元修的身边去做那些事,因为只有这样做,我才能保全京城,甚至保全天津。
当然,我还有一分私心,就是想要亲手跟他做个了断。
但这种事实,并不能打消裴元灏心头的忧虑。
那种忧虑,好像成了他的一个心病。
但这种情况,也让我更担心了起来,我忧心忡忡的望向他,感觉到他坐在床边,也安静的看了我很久,然后说道:“今天,叶门主最后一支人马要回到京城了。”
“”
“你要跟朕一起去迎接他吗?”
原本这样的事情我作为女人来说是不应该出面的,但叶门主不同。
我立刻便应了,起身穿戴好,然后跟着他走了出去。
迎接叶门主的地方好像不是在正殿,而是在南宫门,因为他毕竟不是朝中的大臣,而他的军队也并非朝廷的编织,所以不能进入皇城,他一个人带着几个随从,坐着马车进入了皇宫。
我站在裴元灏的身边,远远的听见他沉重而有序的脚步声,一直走到了我的面前,那种看不见的,却能清清楚楚感受到的强大的气息,一瞬间就像是凛冽的风一样吹来,雪沫扑到了我脸上,激得我鬓角的发丝都微微的飞扬了起来。
我刚要说什么,就听见那熟悉的,刚毅的声音响起
“颜大小姐。”
就在这时,旁边的一些随从立刻愤怒的上前:“好大的胆子,见到皇上竟然不跪拜!”
我的眉头一皱,而裴元灏已经抬起了手。
“都退下。”
“皇上?”
“朕说了,退下。”
那些侍从心有不甘,但又无可奈何,只能狠狠的瞪了叶门主一眼,又纷纷的退开了。
裴元灏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说道:“叶门主,你可知道,朕是天下的主人,是皇帝,你见到朕,应该要行跪拜之礼。”
叶门主淡然说道:“你并非本座的皇帝。”
“”
“也并非西川的皇帝。”
我听到这倨傲的话语,眉心微微一蹙。
眼下的和平,是我们经历了千难万险,用了不知道多少人的鲜血和性命才换回来的,我不希望他因为固执己见,再一次让中原王朝和西川陷入战火。
到那个时候,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我轻声道:“叶门主。”
他转头望向我。
我说道:“我知道你一心为了前朝,守护西川,也为颜家尽了忠,但是有一些事情,我还是想要告诉你。”
于是,我将陇西军的往事,包括裴家的由来,都告诉了他。
寒风吹过我们每个人的脸庞,带来了令人战栗的严寒,我说起这些往事的时候,也能感觉到一种从过往吹来的腐朽的气味,好像时间的灰烬一般。
但是,终有一些东西,是可以从腐朽的灰烬里,浴火重生的。
听完我说的这些话,叶门主沉默了下来。
显然,这件事对他来说还有些突兀,他并不像我,是一点一点的发现了那些线索,找到了当初的真相,突然之间告诉他,他反抗了那么久的人,竟然就是他极力要尽忠的人,这种变故,不是人人都能在短时间内消化的。
果然,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说道:“本座相信,颜小姐不会拿这件事来玩笑。”
我说道:“自然。”
“也就是说”
他望向我们,声音显得有些沉重,但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只化作了一声很轻的叹息。
他淡淡道:“世事难料。”
我轻笑了一声,说道:“是啊,世事纷扰,仅凭我们这一双肉眼,又怎么可能看得透呢。”
“”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既然是这样,那本座明白了,也知道颜小姐的意思了。”
“”
“不过,本座不能仅仅因为这件事,就置西川于不顾。”
“”
“毕竟,颜家和叶家,在西川都历经百年,我们有责任要对西川,对那里的每一个人负责。”
我点点头:“有理。”
“所以,”他转过头去,望向裴元灏那一边,说道:“你要做天下的主人,要做西川的皇帝,并非不可,但是有一个条件,你必须答应我。”
裴元灏道:“什么条件?”
“”
“你必须要保证颜家的特殊地位,和他们的权力。”
“”
“朝中,要有西川的学子宫中,要有西川的人。”
“”
“只有这样,西川才能回到中原王朝。”
听见他这么一说,我的心也忽的跳了一下。
其实,这也是一直以来我的心头难以放下的一个心结,西川不是不能归附中原王朝,但不能只是这样归附,而没有一点制衡的能力,否则,到头来,谁能保证西川的人的权力?
可是,当听到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突然莫名的感到了一点不安。
就在我心中一阵一阵的乱跳的时候,裴元灏平静的说道:“西川学子,博学多才,目光锐利,朕早就有意要吸纳西川学子入朝为官。就连朕的太子,都是西山书院的学生,这一点,朕已经做到了。”
“”
“至于宫中,要有西川的人”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仿佛看了我一眼。
我突然好像感觉到了什么。
耳边,响起了他平静,却沉重的声音:“颜轻盈,将会是朕的皇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