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室里的人几乎同时做出了反应,法师的咒语正在舌尖,刺客再次隐入黑暗,肉锤无声地发出一声怒吼,精灵则舒展手臂,抽出长弓,一个保护性的神术在人群中爆发,柔和的光亮让人们得以看清那两尊盔甲。
活化盔甲,虽然罕见,但也不是无人听闻的东西,铣刀心中一阵惧怕,又是一阵狂热,要知道以往这种防御措施只能在强大的法师居住的高塔、巫妖的巢穴或是领主与国王的内库里才能见到,它们的出现往往代表着这次冒险将会有无比丰厚的报偿。
被抓住了手的盗贼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他的身体轻微地颤抖和扭动着,试了不下一百个挣脱的方法,他甚至想要断掉自己的手,却发现自己没有一点力气,他几乎要绝望了,只能转头看向同伴,期望他们能够给予一点帮助或是最后的仁慈。
但那只魔像只是提着他,它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这时候人们才发现它们原先是坐着的,就像是这里的主人,它们站起来后他们就需要抬头仰视它们了。魔像伸出手,将手里的盗贼轻轻地向前一掷,把他丢在地上。
“今晚的客人似乎特别的多。”魔像说。
亚历克斯听到伊尔妲深深地叹了口气,“怎么?”他并不回头,只是低声问道。
“这是一具具有自我意识的魔像。”伊尔妲说:“一些器具在被活化后尤其是恒定活化术,长久的时间会让它们拥有智慧。”
“怎么可能呢?”铣刀脱口而出:“它们的脑子在什么地方?”
“元素生物也没有,但谁能说元素生物是不具备智慧的?”伊尔妲反驳道。
“所谓的智慧也不过是经验的积累罢了。”亚历克斯说,在他的世界里,人们就一直担忧着人工智能会不会终有一天成为人类的天敌,而人类的婴儿也几乎是从无数次尝试中发展智力的,在这个世界,如果施法者给予了某样东西获得智慧与灵魂的资格,还有能力活化术就是赋予某样器具原本只有人类才有的天赋,只要给它们足够的时间,真正的“活化”并不是什么值得惊奇的事情。
原先缠绕在亚历克斯的手臂上,现在为他看管拉曼妥思子嗣的银色绳索就是例证,它在大灾变前还是一个懵懂的婴儿,现在却已经是个可靠的长者了。
“是的,”那尊魔像说道,他打开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武器,但一尊魔像就算没有武器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上百个人甚至更多,人们并未放下警惕,它看上去也不在意。“我和我的同伴经过了非常长久的岁月,依照你们的话来说,在大灾变之前,我们就为玛斯克看守这里。”
“你是玛斯克牧师的造物?”
“并不是,”魔像说:“不过按照玛斯克的教义,占有此物便是此物之主。玛斯克的牧师认为我是他们的,而我的记忆中没有其他人的痕迹,毕竟我苏醒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
亚历克斯点点头,“我们之前是否有人经过这里,通过你们看守的门扉?”
“有,看来你们为他们而来,”魔像说:“是的,他们离开不久。”
“他们向你或是你的主人奉上了祭品?又或是做了其他事情?”艿哈莱问道:“我没有看到战斗的痕迹。”
魔像发出一声轻笑,让大多数人毛骨悚然,这套盔甲非常整齐,也就是说,从上而下,密不透风,除了眼睛部位的格栅,还有凸起的“鸟嘴”上打着的小孔,但在火把的光亮下,他们只能看见一条条和一粒粒的黑暗:“正如那位精灵所说,我们有了自己的意识,”他说:“就不再是他们期望的忠诚守卫了,我们没有主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他稍稍转向吟游诗人,不知道是看出了他的主导者身份,还是皮囊中的异样:“我们渴望自由,在那个诗人的帮助下,我得到了自由。”
它的语气中竟然带着一丝跳跃,孩子似的愉悦,艿哈莱想到,她的余光足以笼罩身边的盗贼,她看到铣刀正在双眼发光,是的,他现在的想法大概和艿哈莱一样,如果这尊魔像苏醒不久,它的思想可能就和孩子一样幼稚,容易哄骗,他们可以和他们追捕的猎物那样轻松地通过这道关卡。
“冒险者们,”魔像继续说道:“你们要通过这里,也很简单,只要你们,”它举起手,引导着他们看向另一尊魔像,“让我的同伴和我一样,摆脱魔法的桎梏,作为回报,你们不但可以通过这道门扉,还能得到一份丰厚的报偿。”
“什么报偿?”铣刀大胆地问道。
“等我的同伴也自由了,”魔像说:“你们会知道的。绝对非常的丰厚。”它强调说。
“这件事情对我们很难。”这时候另一尊魔像也突然开了口,铣刀的肩膀微微一跳,两尊具有自我意识的魔像,他想,但贪婪很快地湮没了恐惧与防备。“对你们很容易。”另一尊魔像接着说道:“不然你们之前寻找的人也不至于这样快地就通过了。”
伊尔妲有点吃惊,因为之前站起来的魔像声音低沉沙哑,属于男性,后一尊魔像的声音虽然也很沙哑,但要纤细和高很多,如果你不知道这是一尊魔像在说话,你会以为这里正站着一个成熟的女士。
“你要我们做什么?”亚历克斯问道。
“解除我们的控制,”第一尊魔像说道:“就在祭坛的位置。”
“也有可能是个陷阱。”铣刀咕哝道,亚历克斯看向精灵:“看着我,伊尔妲。”
伊尔妲颔首表示同意,换上了一支魔法箭矢,艿哈莱微笑着将另一道神术投注在亚历克斯身上,亚历克斯明显地感觉到疲惫正在离开这具身体,他的视力变得更加敏锐,听觉也更清晰,盗贼们交谈了一番之后,从肉锤这里分出了一个法师,铣刀这里分出了一个刺客,还有之前那个险些因为鲁莽而被魔像杀死的盗贼,他们将会作为亚历克斯的助手,虽然亚历克斯并不相信他们。
祭坛是他们一进来就看到的,那是一块很大的方形石头,四周雕刻着玛斯克的丰功伟业,包括但不限于他如何化身弑神的短剑,交在希瑞克手里让他刺死了阴谋之神巴尔将幻影女神莱拉出卖给希瑞克在希瑞克连续夺取了阴谋、阴影、谋杀等神职后,又唆使希瑞克撰写他的传记希瑞经,在希瑞克因为希瑞经发疯的时候偷走了阴影的神职等等,还有一些不太著名的阴谋但只要你一看就会恍然大悟的那种,有许多长剑的图形环绕着浮雕,一些长剑上贯穿着狼形的怪物。
“这是”伊尔妲正想要说话,却被艿哈莱轻轻地一碰,她不知道艿哈莱是什么意思,但既然他们现在还是同伴,她就依照对方的期望保持沉默。
祭坛的表面则刻画着密密麻麻的方格,可能有上千个之多,“放上金币。”魔像提醒道:“但需要遵循一定的规律。”
在玛斯克的祭祀仪式中确实有敬献金币的程序,凡人信徒当然多多益善,而按照玛斯克的恶劣心性,仪式上的高阶牧师反而要将自己的钱财馈赠给低阶的牧师,因为玛斯克经常寻乐子般地调换他们的位置,为了避免产生这种“意外”。高阶牧师会注意不让自己的气焰压过了他们的神祇。
“金币?”法师附身观察了一下,在亚历克斯的氟石照明下,可以看到一部分方格已经陷入祭坛,似乎在表明不可再次使用留下的方格正符合魔像的解释正是一半的数量。
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说,哪怕是法师,大概也要耗费一段时间来分析这个难题,“你知道之前的那个人是怎么解开的吗?”法师问,魔像摇摇头:“我们无法接近祭坛。”
说的也是,法师重新回到祭坛前,却看到他们的雇主在沉吟片刻后,慢慢地放下了一枚金币。
他先是放下一枚,然后是三枚,四枚和十二枚,位置和数量完全没有规律可言,法师不知道该不该阻止,但既然他已经做到了这个程度法师握紧了魔杖,准备随时折断它以预防可能的袭击,但除了金币打在石头上的声音说实话,相当悦耳他什么都没发现,吟游诗人的动作飞快,嘴唇翕动,像是在计算。
最多的一格竟然放下了七八十枚金币,维尼托金币的分量从来是最足的,每一枚都在三分之一寸,亚历克斯要很小心地把它们堆在一起才能保证不出错,在最后几格的时候他又沉下心来思考了一会,慢慢地放上了准确的数量这么说是因为他才放下,那些凸起的方格就慢慢地沉了下去,直到与之前的方格齐平,而那些金币也像是沉入了沼泽一样,不见了。
盗贼公会的法师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惋惜的唏嘘,这些金币足以再雇佣他们一次,不过他的唏嘘声没能让更多人听见,因为更响亮,更悠长,更令人瞩目的一声叹息正从第二尊魔像这里传出伴随着这声叹息,所有人都看向了厅堂中的黑暗,他们都感觉到有什么束缚被打开了。
第二尊魔像,或许我们可以称她为女士魔像,慢慢地站了起来。魔像的金属躯体没有血肉,不会如人类那样因为长久地保持一个姿势而造成肌肉萎缩,骨头酥脆,它从容地走向他们,和自己的同伴肩并肩。
“这就可以了?”铣刀简直有点不敢置信:“这也太简单了。”
“不能说很简单,”亚历克斯说:“这是一个相当复杂的数独游戏,”他说。尤其是这个世界的人,除了具有天赋的施法者,还有为国王与领主工作的财政官员,很少有人能有这样深厚的数学造诣。
“而且你必须得有足够的金币,”艿哈莱说:“还有装着这些金币的次元袋。”一般的冒险者可没维尼托僭主的儿子这般富有,也未必能配置次元袋,上千枚金币的分量可是极其可观的,没有次元袋,你难道还要背着沉重的钱囊与怪物战斗吗?
“好啦,”艿哈莱又说:“既然我们已经完成了承诺,你们是不是也该兑现诺言了呢?”
“我们会为你们开门,”女士魔像说:“但首先我们要给你们之前许诺的报酬。”
“我们之前才丢了上千枚金币,”铣刀提醒道:“只为了您的自由。”
“绝对比金币更有价值。”女士魔像身边的男士魔像说,然后它就摘下了自己的头盔。
头盔里面当然是空荡荡的,它将头盔送到光亮的地方,让人们看清它的色泽与质地,“铸造我们的是一种合金,黄金,白银、精钢和一种我们不知道的轻质金属,但这不是它有价值的地方,”他说:“要驱使我们,需要在盔甲里锻造魔纹,诸位,魔纹用了秘银和精金。”
它用手指轻轻地摩擦了一下头盔的内层面,果然,在薄薄的表层后面,露出了蓝白色的动人光芒。
数之不尽的魔纹就如同另一个世界集中在基板上的线路那样紧密地分布在弧形的金属表面,它们聚集成无数精妙的图案与符文,经年不蚀,保证了这两尊魔像稳定地运行到今天。
就算他们只能带走两具空洞的躯壳,而不是两尊活化魔像,也是一笔巨大的收获秘银与精金从来就是最有价值的金属,大灾变前是,大灾变后更是,想到这两尊高和宽都有常人两倍的魔像身上有多少精金秘银,铣刀就不禁头昏目眩,艿哈莱也是一阵口干舌燥。
伊尔妲也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惊叹,她看向身边的吟游诗人,却看到他正在看着艿哈莱,“那么,”他冷静地问道:“你们呢?”
这是魔像的躯体没有了躯体,魔像的自由有什么意义?
“你们给我们两个就可以,”女士魔像用一种寻常到像是在酒馆点餐的口吻说道:“但我的躯体要是个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