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袤的荒原,死寂的沙海,雄浑静穆,永远是灼热的黄色,仿佛大自然在这里把汹涌的波涛排空的怒浪,于刹那间凝固了起来,让它永远静止不动。
荒漠的沙丘轮廓清晰层次分明,丘脊线平滑流畅,迎风面沙坡似水,背风面流沙如泻,在大漠深处的沙山之巅,可静观大漠日出的绚丽,目睹夕阳染沙的景色。
但正在赶路的罗丰显然没有欣赏迥异于中原风景的心情,但是他赶路的速度也不算快,似乎并不急着前去赴约,原本半日就能飞越的路程,如今过去了一日,却还只走了一半的路程。
远方黄色的天际线上,忽而出现了一抹绿色,却是一块巨大的绿洲,周围散落着七个大大小小的湖泊,在这里形成了罕见的美丽又奇异的景观。
以一条路为界,一边是连绵不绝一望无际茫茫沙漠,寸草不生,叫人绝望,一边却是水波荡漾,草木葱茏,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截然不同的自然景观在这里完美融合,交相辉映,堪称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刚晋级伏婴境,一同赶路的明溪道:“前方绿洲必然有埋伏。”
“嗯,可惜只是弄巧成拙……”
罗丰没有回避的打算,哪怕明知前方是个陷阱,也直直向下落去。
足尖刚刚触地,就有眩迷光华升腾而起,形成一道巨大的阵法,将他和明溪包裹在内,衍生迷离幻境,将两人隔开,封锁于不同的幻境,随后一道道兵刃气劲荡漾出条条黑色的波纹,带着无边暴戾、癫狂的杀气滚滚而来。
与此同时,悉悉索索的破土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无数只狼狗大小的毒蝎如同踢翻了蚂蚁窝般,密密麻麻地从地下钻出,原本空旷的绿洲,每一处几乎都被这些巨型毒蝎所填满,看起来简直就是要以身体将敌人活埋。
“噬铁巨蝎,传闻中它们的盔甲坚硬得连剑修都无法斩破,只能从关节处入手,而且其蝎尾的剧毒,哪怕是金丹修士也要退避三舍。”
明溪露出一副略感棘手的表情,但并未有半点惊慌,晋级伏婴境的她足够有自保能力,便是全灭这群噬铁巨蝎也不在话下,只是要耗费不少元气而已。
然而她没有动手,因为她很清楚,有另外一人在,这种程度的陷阱根本没有她出手的余地,这一趟出行她只是一名陪同的观众。
“依旧是这种儿戏般的手段,布阵的手法太粗糙了,幻境没有遮掩住阵眼,和杀阵的配合也不够熟练。”
罗丰轻叹一声,太数大道之力流转,只一眼就瞧出了阵眼所在,轻轻一指戳去,剑气梭空贯穿,弹指间就将阵法破去。
接着他猛然一拳捶地,这一拳平平无奇,既不快若闪电,也不见地动山摇,更不见幻化万端,但随着这一拳发出,四周的空间却突然被强大到难以想象的浩瀚拳压所充斥填满,填满到再容不下任何其他事物的地步。
方圆百丈之内,所有的毒蝎都被庞大近乎万丈海底的压力盖住,在无声无息间被挤压成为肉饼骨粉,却偏偏点尘不起,连血液都没有溅出,它们坚硬的甲壳不曾发挥出半点作用,原本熙熙攘攘的地方顿时清空出一大片。
通天古书叫嚷道:“后续呢,不会只这么点手段吧,这些连给人热身都做不到啊!”
就像是为了应和挑衅,被压扁了的噬铁巨蝎的尸体仿佛受了某种神秘力量吸引,朝着同一处地点汇聚,而那处位置的地面突然下陷,泥土陡然如沼泽烂泥一般翻滚扭曲,一阵阵令人作呕的枯萎与腐烂气息形成一张痛苦而空洞的怪异脸孔,冲天腾升。
罗丰想也不想,以不变应百变,仍是古朴无华的一拳击出,拳劲卷起气流狂涛。
然而,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怨灵面庞,仿佛堡垒的守军般倾巢而出,千魂夜恸,万鬼同悲,铺天盖地如潮合拢,竟将他打出的拳劲包围蚕食,分化吞噬。
罗丰对此仍是毫无反应,既然一拳无功,再多出几拳也就是了,甚至稍稍认真些也能将这些怨灵扑灭,毕竟方才他动用的功力尚不到三成,
可就在此时,一震剧烈的震荡伴随激烈炸开的幽蓝火焰在他背后爆发,一只形态狰狞的巨大虫子破土而出,它的脸上有一根像管子一样的口器,身上的三对翅膀震动间,洒出一拨拨蓝色磷粉,在半空中自动燃烧,化为一朵朵幽蓝的火焰花。
凡是被这些蓝色火焰触及到的植物,都在一瞬间枯萎冻结,并迅速崩解成一堆堆仿佛冰冻的骨灰一般的碎屑,连那些巨蝎的尸体也不例外,坚硬的甲壳全然挡不住这怪异的蓝色火焰。
这股幽蓝火焰不仅不能带来任何热量,反而会疯狂吞噬与之接触的热量与生命力,而生命力瞬间被大量抽取的结果,就是皮肉如火烧一般迅速枯萎干裂,而冰冻又能让任何坚韧的躯体化为脆弱的玻璃,两者结合,就能够发挥这种冰冻成渣的效果。
但是,回应这只蓝焰异虫的,并不是罗丰的神农拳劲,而是一只巨大若深渊的饕餮大嘴。
九婴凭空现身,不受限制的嘴巴怒张,一口就将大如巨象的蓝焰异虫吞了下去,它的妖丹是以阴阳大道为根本,能分解万物,纵然是这怪异的蓝焰,也休想带来麻烦。
何况,因为经常动用的原因,九婴的吞噬渐渐成了一种神通,吞食猎物不只是一种物理层面的通行和容纳,在吞食的过程中,它体内的毒素和妖元首先就会将猎物过滤一遍,封印住猎物的行动,并且它的喉咙直接通向一方洞天世界,内中是不断分化的阴阳二气。
相比之下,作为本命神通的毒焰和浊流,九婴反倒鲜少动用,到如今都有些生疏了。
而在九婴出现的同时,暗师鬼君也带着轮回转业塔现身,它屈指一点,奴役大道配合幽冥大道,仿佛先天克星,轻易就将那些张牙舞爪的千万怨灵收入佛塔之中,彻底镇压起来。
连番变化过后,一切终于安静下来,罗丰和明溪来到湖边,找了有树荫的位置,稍稍落脚歇息,哪怕并不觉得疲倦,但既然定下了十日之约,就该在第十日到达,不能迟到,也不该早到。
没有出过手的明溪道:“派手下在途中设伏,意图消耗先生你的气力,尽管从战术上看,这种安排没有错,但从中也可以看出,钩蛇这位新任妖皇,器量上远不及上代妖皇猰貐。”
猰貐带领妖族席卷大半个中原,生生将一个国力鼎盛的帝国拖入衰退,虽然最后功败垂成,但拥有如此功绩的他,无论是眼光,还是气度都不是现在的钩蛇能够媲美,假若现在被下战帖的是猰貐,明溪觉得这位根本不会做路上做什么小动作,而是敞开大门,对他们的到来夹道欢迎。
这种做法无疑并不理智,正如前任天子设诛妖之局,以杨破军行苦肉计引妖族上当,换成钩蛇怕是会疑神疑鬼,不敢孤军深入,但猰貐却能大胆的做出深入敌营的决定。从结果看,猰貐的行动导致中计,但这并不代表后者不如前者,甚至恰恰相反。
罗丰点头道:“若能成功伤到敌人,达成疲敌之计,这种连路埋伏的行为倒也值得嘉许,然而他们现在的安排,只是给贫道的宠物送口粮罢了。在钩蛇意识到彼此实力差距的时候,就该果断中止这一安排,而不是抱着侥幸的希望,继续派手下送死,这一战尚未开始,贫道又多了一分胜算。”
在势如破竹的突进里,不断粉碎对方的埋伏,罗丰的气势已经在不断酝酿当中,渐渐朝着巅峰冲去,
钩蛇还没出手,罗丰却已开始蓄势,这一战他已抢到了先机。
另外一方面,埋伏被破,丝毫没有起到疲敌的目的,妖族必然会因为接二连三地收到不利的消息,导致军心挫动,未战先怯。
这一招棋,在罗丰和明溪的眼里,实在是奇蠢无比,可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九婴盘卷着身躯,守在外围,防止妖族另外还有埋伏,尽管罗丰并不担心,可这些小麻烦能免则免,敌人既然想消耗他的气力,他就偏不叫对方如愿。
以九婴如今的实力,哪怕妖王来了,也未必能讨得了好。
虽然境界上九婴仍止步于三阶,这却是因为暗师鬼君目前只是天人三重法相境,受限于契约,仆从的境界不得超越主人,哪怕九婴早有了四阶的根基,也只能压制着。
在明溪登基后,为了报答罗丰的恩情,她就将除毕方以外的所有妖王的尸体和妖丹都给了罗丰,这些东西全部入了九婴的嘴巴,哪怕转化的过程中有大量的浪费,可那毕竟是相当于天人四重境的妖王,集合起来的妖元何其雄浑,足够将九婴推至四阶巅峰。
目前,暗师鬼君正思考着突破四重问道境的法门,利用自己身为奴仆的条件,倒也未必没有取巧之法,在他晋级之后,九婴便能一路跟上,无需压制境界。
想到这里,罗丰瞧了明溪一眼,这位在突破伏婴境后,一扫原先的阴霾和犹豫,恢复了那股子行事狠辣果决的风格。
前日的当头棒喝,其实是他有意在引导明溪,向着月湖真人的形象转变。
尽管尚不能确定明溪和月湖真人之前的关系,但罗丰依然觉得,不能让两者的性情相差太大,至少以月湖真人的性格,绝不是那种瞻前思后,小心翼翼,力求谨慎的作风,她行事一向是霸道而又任性,不会顾虑其他,如果有人拿人质威胁她,她哪怕牺牲人质,也会一掌将敌人拍死。
明溪如果长期待在一国之君的位置上,习惯于处理政事,必然会被套上一层沉重的枷锁,失去往昔的灵性,不得自由,因为在那个位置上,她必须要肩负无数人的期待,根本无法随心所欲的行事。
所以,罗丰要将她从沉重的责任下解脱出来,这才有了前日的当头棒喝之举。
“斩杀妖皇,封印秘宝,妖族便再也没有能力威胁人族,汤昌帝国的崛起之势无可阻挡,如此她才能彻底放下国事,从皇族血脉的枷锁中解脱出来,专注在修行上。”罗丰心中思忖道,“达成这点后,我才能安心的离开。”
在晋级法相后,罗丰便察觉到了隐藏在邪眼中的那道时空印记,以及附着在印记上的一丝月湖真人的真元,尽管若隐若现,并不清晰,但既然能够察觉,那么只要耐下心来细细琢磨,就能掌握住,到时候凭借法相之力,加持月湖真人的那一道真元,便能催动印记,穿梭时空回去。
其实就算罗丰现在不去理会妖皇之事,专心修炼,也能回转玉洲,只是他若就这么离开,此方世界便再也无人能抗衡妖皇,到时候汤昌帝国以及明溪的命运将会如何,实在难以预料。
这种不详的变故,是否会影响未来的月湖真人,罗丰可不想尝试这样的风险,所以他宁可留下将变数全部处理掉,让一切回归正规,尽可能的贴合想象中的“历史”。
“先生,有一事我不知当不当问?”明溪忽然开口道。
“如果觉得不该问,你就不该问这句话,如果觉得该问,你就不必说这句话。”罗丰回应道。
以明溪的性格,自然不会在此退缩,立即问道:“先生不止一次救我于危难中,自相遇来,一直倾囊相助,为我出谋划策,既有授业之恩,又有明心之情。明溪扪心自问,却是想不出有哪里得到先生的亲睐?”
“……就当做是缘分吧,将来你就会明白了。”罗丰可不敢把话说明白。
“缘分么……”明溪念了几遍,却是半点不信,她鼓起勇气道,“我愿拜先生为师,先生可愿收我为徒?”
这一想法并非临时起念,最早在罗丰传授她玉洲修行体系时,她就有了这样的猜想,觉得罗丰可能想收她为徒,赌一赌未来的帝师之位。
可直到现在,罗丰都没有提起过这件事,甚至也没有表露出这样的意向,这令明溪觉得很不可思议。
不是为了权势利益,人到底会为了什么,才能不计回报的去帮助一个陌生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