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江边上这条大道,一边是欧式风格的十九世纪建筑,那是租界的遗址和曾经帝国殖民者最后残存的投影。隔着江的另一边,是如云的摩天大厦和挺拔的明珠灯塔,那是新世纪巨龙腾飞的佐证,和沪宁似乎无休止无止境的城市化的缩影。
通常这是游人常来的地方,沪宁最标志性的景点之一。本地人坐着车匆匆路过,早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
倪裳算不上沪宁的本地人,但在这座城市也已工作生活了好几年。她很少来这里,除了陪父亲来过一次。鬼使神差的,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其实,她只是随意上了一辆地铁,任意选了一个出口,走出地下通道,拐过两条街,便看到有几分浑浊的浦江水。
今天是她的生日。
她想的,只是要随便找个地方,随便的走走。
二十七了,
一转眼,已是十年的光yin。
而人生,又有几个十年?
前面是一个古老的已经废弃的渡船入口。三三两两的,有几个游人靠着河边的栏杆在合影。抬头看,天有些阴阴的,云的缝隙,能见到一缕金色的光。河面灰灰的,一如平常。有一辆大的拖船正驶入视野。在远处,是排成阵列的摩天大厦,遥远的有些许不真实。
在这幅画面的正中,女孩儿穿着一件及膝的白色风衣,有一缕头发凌乱在风中,愈发显出些妩媚。
她忽然停下脚步,看着迎面走过来的男子。
他微笑,没有十年前年轻,却还带着些那时的影子。
他说:“生日快乐,倪裳。”
倪裳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男子,眼里慢慢的有了些笑意。
良久,她开口问道:“思宜现在怎么样?”
江之寒答道:“她还好,现在在港大附属医院做治疗康复……我本来要送她去的,她死活不让……多亏了你的电话。”
倪裳拍拍胸口,露出个真心的笑容,“谢天谢地”
她看了眼江之寒,忽然扬了扬眉毛,“今天……怎么这么巧?”
江之寒收起笑容,很认真的看着她,“不是碰巧,我是特地来找你的。因为半个月前我便找了个人一直跟着你,所以才能一下子找到你在这里。”
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女孩儿没有什么惊讶,更没有什么愤怒。她转头看了看江的对岸,忽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之寒,你喜欢沪宁吗?”
江之寒摇头,“不,我喜欢青州远胜过沪宁……当然,虽然空气差些,夏天热些,我最喜欢的还是中州。”
他抬头看着倪裳,“今天……你有什么安排么?要去哪里?”
倪裳翘起嘴角,“你的人不知道么?”
江之寒很认真的说:“有些事……我想和你说说,就是不知道今天你有没有时
间。”
倪裳凝视了他几秒钟,“嗯……那就沿着江边走走吧。”
两人沿着几公里长的江边大道漫步,话题从伍思宜开始。倪裳很仔细的问,江之寒便耐心的给她讲他接到电话后发生的事情,如何联系朋友,如何到达灾区,如何遇到淘淘,如何救出思宜。
倪裳问:“思宜见到你的时候,是清醒的吗?”
江之寒点点头,“她身子一小半被压着,但神志很清醒。万幸的是,她能部分活动的空间里有水。后来她开玩笑说,要是手边有个电话能找大家煲电话粥,就不会那么难熬了。”
倪裳看着他,“思宜见到你……第一句话说的是什么?”
江之寒怔了怔,“嗯……她说……你来了?”
倪裳停住脚步,有几分失神,“你来了?”她自言自语的重复了一遍,忽然摇了摇头,不知道怎么轻轻笑了一声。
抬起眼,她说:“前不久,吴茵给我打电话了,她说,要来沪宁工作了……想找个时候和我好好谈谈。”
江之寒道:“我接你电话的时候,正在她老家。聪聪结婚了,嘿……”
倪裳抿着嘴,“她真不容易……”
江之寒轻轻的叹了声,“是啊,她是挺不容易的。”
倪裳说:“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总以为自己是最命苦的人,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有些可笑。”她看着江之寒,“是不是很可笑?”
江之寒不知道该怎么作答,只是很温柔的看着她。
倪裳和他对视了半晌,半转身,走到一个看远景的望远镜旁边,似乎远眺起对岸的景色。江之寒站在她侧后一步的地方,能看到她风衣领口露出的雪白的颈和乌黑的头发。
倪裳似乎在自言自语,“有段时间,我总觉得自己是被命运诅咒的。后来我才发觉,我其实也是被命运眷顾的……不是每个人都能有那么好的一个爸爸,那么好的一个妈妈,还有那么好的一群朋友,和那么好的几个老师。那首歌是怎么唱的?亲爱的我的朋友,请你珍惜你的所有……大概是最近这一年吧,我觉得我才慢慢想通了一些事情,想要学会珍惜赐予我的东西。”
江之寒在她身后轻轻的唱起来,
你的生日让我想起
一个很久以前的朋友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
他流浪在街头
我以为他要乞求什么
他却总是摇摇头
他说今天是他的生日
却没人祝他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握着我的手
跟我一起唱这首生日快乐歌
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有生的日子天天快乐
别在意生日怎么过
这首歌,他十年前曾经在另一个女孩儿的生日唱过。那时候,她把对面这个女孩儿当作最大的敌人,现在她们是很好的朋友。
那时候,他和她亲密无间,现在他们已经愈行愈远。
十年的时光,改变了太多,但似乎并没有改变她的笑容。
她微笑,“谢谢你。”
那笑容一如既往的青春,阳光,真诚,美好,无论在阳光里还是乌云下都那么炫丽夺目,动人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