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夜幕之下,一道乌云遮蔽了月亮。
那云来的无声无息,好似只是寻常的天象变化,云聚云散。
但左飞樱却好像听到了它到来的声音,那是万千亡魂的哀栗,是她众多同门身亡前的惨呼。
“万鬼殃云!”左飞樱一字一字道,头顶的红伞,将她的双眸也映照的通红。
她永远不会忘却,万象天宫沦陷那一日,便是万鬼殃云笼罩昆仑山顶,随后群魔纷坠如雨,将昆仑山万年不化的白雪,染成一片刺眼的鲜红。
每个万象天宫幸存者也都不会忘却,“万象天宫!迎战!”随着左飞樱一声令下,万象天宫众人结阵备战,各色精妙玄奥的术法璀璨生起,纷然瑰丽,似要向天地昭示,万象天宫犹在!
“敌袭是从天上来的!”洛晓羿恍然惊觉,暗骂自己是否被相夫教子的安逸生活磨顿,竟对来敌缺乏认知,还痴痴以为他们会从峰下攻来,可以居高临下的抵御他们。
结果现在,地狱道才是居高临下的一方!
洛晓羿随即引弓搭弦,射出一枚鸣镝,伴随鸣镝破空声,儒门学子也闻声集结,看到黑云飘来,众学子又不禁惊呼道。
“看,那云里飞出了什么”
“扑扑扑扑”一阵密集聒噪的振翼声由远而近,无数黑点从万鬼殃云中飞出,及至近处才隐约看清,是无数口生利齿,身带腐肉的尸鸟振翼飞来,尸鸟形如夜枭,声似婴啼,转眼,已铺天盖地般从上掠下!
“莫要慌乱!箭雨齐射!”洛晓羿身先士卒,弓弦满张,一箭射出。华章儒府中,分设“礼”、“书”、“御”、“射”、“数”、“乐”六坛,传授学子们君子六艺,学子学成后一门技艺后,可出山入仕,可继续去其他学坛进修,亦可在本学坛担任教习一职。而每一坛的教习中,竞选出技艺最出众的便是坛主。
六坛坛主,便是华章儒府最高的领导者,虽然因为华章儒府组织松散,最高领导者的权力依然有限。
洛晓羿身为射坛坛主,弓术造诣自是超凡脱俗,便见她一箭射出,在空中化作万千星辉,逆流向天,正是儒门射艺“三光引圣箭”的“陨星”之式。
其余弟子也随后齐射,一时间,尸鸟凄鸣不断,纷落如雨。
但却仍有漏网之鸟,数名弟子换箭动作稍慢,便有尸鸟飞扑落下,啄食着他们的头脸,将他们压倒,淹没在鸟群之中。
待旁边援手弟子将鸟群驱散,原地只留血肉被啄食干的白骨。
凄惨死状,让其余同伴更为骇然,箭雨一时散乱,更多尸鸟趁隙扑来。
“衍万象,归太虚,千伞蔽天阵!”这时听闻左飞樱口诵咒诀,开启阵势,霎时无数红伞在儒门弟子头顶张开,恍若无数小盾牌,将众多飞扑而下的尸鸟弹开。
洛晓羿压力稍减,心中不由暗叹,左飞樱年纪轻轻就有这般造诣,卫无双真是后继有人。
而自己带来的这帮学子,对比之下,倒显得相形见绌了,随即喝道,“进退失据,成何体统!独我儒门无胆乎”
随即弓弦满张,再出“三光引圣箭”的“逐月”之式,散着清辉的箭从红伞的缝隙激射而出,划出一道如弯月一般优美弧线,但劲力却是凌厉锋锐,一箭洞穿了近百只尸鸟仍不止歇。竟硬生生在密密麻麻鸟潮中,开出了一道空白地带。
听闻坛主斥责,又见她大发神威,儒门弟子既羞愧,亦精神大振,当下士气高涨,稳住阵脚,结好阵型还击。
尸鸟数量虽众,但也只是声势骇人,打了个儒门弟子措手不及,但儒道联军一旦结阵成形,可谓攻守兼备,尸鸟便只能扰敌消耗,真正的杀伤力却不大。
逐渐轻松的战局,让洛晓羿心中疑云再起,知晓这绝不会是地狱道的全部手段,但万鬼殃云却停在了箭矢难及的远处,不再接近,只是放出尸鸟不断侵扰。
正当洛晓羿疑惑真正的攻势将在何时发起时,忽然,足下一阵地动山摇,令她手中箭矢差点脱手,而震动的来源,正是
“天师洞”
左飞樱亦是面色一变,咬牙道:“果真是冲着结界来的”
随即对洛晓羿道:“洛坛主,外头劳烦你指挥防御,我入天师洞内观视。”
“速去,此处交我!”洛晓羿不做推辞。
左飞樱不再迟疑,留下部分万象天宫人员在外维持千伞蔽天阵,领其余高手进入天师洞内。
天师洞内,是卫无双留下的封鬼法阵,封印着人鬼两界的裂隙,而原本卫无双坐镇之处,便是法阵的阵眼,卫无双虽石化自封,身躯却已与阵法合为一体,维持着封阵的运行。
但如今,为了保证卫无双医治不被打扰,他的石像已被转移到其他隐秘位置,封印法阵缺了阵眼,恰是最薄弱的时候。
此刻,惊见天师洞内地面震颤不已,由阵法中心不断向外裂开,好似地下有一只洪荒巨兽,不停撞击着。
左飞樱面色发白,知晓外头的攻势不过是牵制,饿鬼道真正的主力是在阴阳裂隙另一面的鬼界,此刻,正不断冲击着此处封印!
“我来!”左飞樱当即立断,纵身而起同时咬破指间,在右手掌心画出道纹法印,随后一掌按地,印在法阵中心,以身入阵,霎时法阵补全,沛然道华在法阵纹路中流淌连通,四溢的鬼氛被道华压回裂缝中,另一侧的撞击似也停了一息。
但,左飞樱只觉体内真元被不由分说的抽出,源源不断的注入法阵之中。虽早已预料在众鬼冲撞下想维持阵势,定需大量真元,但此刻真元消耗的剧烈仍在预料之上,竟让左飞樱一时回气不足。更让她心中惊骇,“师尊,你当年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卫无双曾将驰天的众鬼强封回鬼界内,而左飞樱只是维持阵法,便有支拙之感,顿觉与师尊之间的云泥之别。
而她内息稍滞,下一瞬,另一方的群鬼如报复性一般,带来更猛烈的撞击,每一次,都如攻城锤夯在脏腑上一般,左飞樱顿时被震得口呕朱红。
好在此时,其余几名万象天宫幸存高手的支援也到了,他们立于八方方位,同以真元灌注阵内,减轻左飞樱的消耗,这才又将法阵稳住。
左飞樱吐出一口浊气,但心中块垒难消。掌下,依旧是毫无规律的剧烈撞击,体内,是不断被消耗抽取的真元。
地狱道显然未就此放弃,还在不停冲击封印,左飞樱第一次产生了怀疑,离师尊治愈还有五天,自己真能在这狂风骤雨般的冲击下,坚守五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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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房内。
沈奕之一子落定,如揽大局在胸:“天书之战中,三教损耗远比六道恶灭严重,现在如你一般的伤损者不在少数,人数比之六道,已无太明显的优势,而天师洞是阴阳两界裂隙,换言之,若守此地,便受阴阳两界双方夹攻,可谓虽得地形,却无地利,堪称此次守备中,最凶险的一处。”
许听弦念及同门之中,此时定已有惨亡,拳头不由攥紧,深吐一口气后又将拳放松,面若无事道:“那另两处呢”
“地狱道进攻的地点已定,畜生道便可推出。据纪凤鸣观视,畜生道结阵借洪荒蛮猛之力,青城山西南山脚“叠幽林”苍苍莽莽,百兽群聚,是开阵的不二之选。”说罢,沈奕之再持一子,点落棋盘,“而此处,佛心禅院和优昙净宗这佛门双宗固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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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山西南,叠幽林。
有一大树参天而立,郁郁葱葱,不知耸立了几度春秋。
山有山脉,水有水脉,林亦有林脉,此树便是生长在叠幽林林脉交汇的核心处,得天独厚,才生的如此高大。
换言之,畜生道若要在叠翠林开阵,必先攻占此处。
是以,除此树外,周遭一圈树木尽遭砍伐,换成土石堆砌成的据点,硬生生在叠翠林环抱中,修起了一处防御工事。
此时,夜深人静,黑漆漆的密林深处,不时传来兽吼之声,一名守在据点的优昙净宗女弟子,听闻那阵阵兽吼声,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环视周遭后,更感觉自己像是误入黑暗森林的一只小白兔,而幽林深处有不知其数的捕食者环伺,正用幽绿的眼睛盯视着她,流着口水,盘算着如何将她这个猎物一口吞下。
虽说有防御工事,但从天书之战退回青城才三天,三天修成的防御工事,真能挡住畜生道的利齿吗对此,她没有半点信心。
她知晓畜生道会攻来,却不知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攻来,这种未知比危险本身更渗人,令她时刻惴惴不安,一时间,竟不知该盼着畜生道别来,还是该盼着畜生道尽快来。
就在她忐忑之际,忽然,本能感受到背脊一凉,猛然回身,却见一双闪着碧绿幽光的眼睛正在黑暗密林中盯视着她。
她立时足下一软,险些跌倒,正欲高呼之际,却见一只眼圈乌黑,其余身体黑白相间、形状似熊的小兽从林中走出。
它约有熊崽大小,外形憨态可掬,少女心头一松,呼出口气来,她知晓此兽唤作“貊”,数量稀少,但青城山恰是它主要栖息地之一。
但她这一惊一乍,倒也让周遭同门跟着吓了一跳,此时看清此兽,又纷纷笑出声来,倒似是要掩饰方才心虚。
那少女被取笑,心中也暗恼,但却故作轻松状,捡起一根竹子逗弄那只貊,笑看着貊一口一口吃掉竹子。
然后吃她的手。
!
少女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分明只吃竹子的貊,何时咬掉了她的手
下一瞬,她疼得大呼,但那貊已飞扑而起,一口咬断了她纤细的脖子,就跟咬断竹子一样轻松。
“敌袭!”
其他女弟子察觉异状,纷纷高呼,而似是为了印证她们的话语,忽然山林震动,百鸟惊飞,竟有无数野兽冲出森林,从熊虎豹狼,到鼠兔鹿羊,吃草的吃肉的,此刻都只吃人!
它们全都发疯般撞来,填满壕沟,撞上垒墙、鹿砦,见人便咬。
野兽自毫无招数可言,但有的却是最蛮横的暴力,本就不算坚固的防御工事被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
眼看群兽便要长驱直入。
此时听闻一声雷霆狮子吼。
“孽畜放肆!”
声至同时,便见金光乍现,佛元浩瀚,一个巨大金刚大手印磅礴而出,笔直向前。
硬碰硬,莽对莽,从缺口撞入的群兽直撄金刚手印,尽被犁成一滩肉泥。
“素妙音带一堆女娃来作甚只知大喊大叫碍手碍脚,都退和尚身后去!”便见一个高大威武的莽和尚大步踏出。
优昙净宗女弟子皆面露不忿,却皆敢怒不敢言,甚至真的听话躲在了那和尚身后。
只因那和尚是佛心禅院五大明王中最刚猛暴躁的金刚明王。
而金刚明王一人当关,补足防御缺口,金刚大手印接连使出,每出一掌,便有一个野兽被按成肉饼。
但金刚明王犹嫌不满,他知道,真正的敌人还未出现,随即气沉丹田,再现雷霆怒音。
“畜生道的畜生们何在,藏着不敢出来吗!”
声如平地惊雷,声浪狂涛震得人耳鼓欲裂,一时百兽尽遭震慑,不敢上前。
唯一只巨大黑熊似不愿威严被挑战,怒吼一声,举起熊掌向金刚明王拍去。
“好孽畜!”金刚明王亦是莽性大起,擒抱住那巨熊的臂膀,反身便是一记过肩摔,竟将这黑熊狠狠甩在地上。
其刚猛霸道之姿,实在令人动容,但未等众人替金刚明王喝彩。
忽然!凶戾刀光乍现!
黑熊腹部忽然破开,一个猴子般佝偻瘦小的人影竟从那腹部血洞中跃出,挥出这迅捷又阴狠的一刀。
“嗤!”
金刚明王从下腹到上肩,多出了一道狰狞刀伤,鲜红血液激射而出。
而血雨喷洒下,那猴子般的人影落在了一只猛虎的额头上。
人影踞蹲,更显畸形、扭曲,可他肩上却扛着一把比他人还要大的巨刀,刀如兽牙,似要噬人而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