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山巅。
便见一身鹤羽道氅的卫无双倚石而坐,仰头向天,饶有兴致的看着云卷云舒,闲静淡然,又全神专注。
以至于素妙音一眼望去,好似又回到数十年前,他们初见之时。
不由打趣道:“变成石头坐了两年多,结果解了石封,还这么枯坐着,看来还是没体验够当石头的感觉。”
卫无双不回头,便知晓来者是素妙音,口角噙笑道:“确实是一场难得体验,给我观测天地提供了不同角度,我现在便想,或许我背后的石头也是一种生命,它们也会动,也会思考,只是它们的生命太漫长,所以动作和思维也都很慢很慢,人生的十年百年,对它们而言不过一瞬,我们既观测不到它们的动作,而它也感受不到我们的存在,而我若以石头的角度看这天地,或许又是不同的景色”
“停停停!”素妙音连忙喊停,神思却已飘远,“每次见你,你总会冒出这么多奇思妙想,真就和咱们初见时一模一样。”
素妙音这么说着,思绪已经不由自主的回忆起了当年。
那时的素妙音年方十六,因天资聪颖,已被当成下一代宗主培养,所以长老们走访其他派门时,总会带上她增长见识。
拜访万象天宫时也是同样,引荐她结实万象天宫的一众前辈后,优昙净宗的宗中长老留在正殿商谈正事,而她便被那时同样是少女的万象天宫弟子萧无音负责接待。
萧无音待人亲切,落落大方,与素妙音年龄相仿,连名号中都同带一个“音”字,两人很快便相熟,所以萧无音领着她去客房休息时,还一路介绍其他万象天宫弟子给她。
“那位施展水法的是楚无缘楚师姐,她在水行变化之上造诣极深,派中弟子少有人能及,旁边那个御火的是吴无因吴师兄,他总和楚师姐对着干,楚师姐用水他便御火,不过啊,我总感觉他是故意想引起楚师姐注意”
“方无叹这小家伙又在偷喝酒,人不大,酒量不也不怕被李师兄逮到,坏了,说李师兄李师兄到,那个神情严厉的就是我们这一辈中,修为最强的李无奇李师兄,本来大家都说,下一任掌门非他莫属,要不是”
“萧师姐,那人是谁啊?”此时,顺着素妙音所指方向,便见一个少年在练功坪的外围倚树独坐,抬头看天,与周遭弟子热火朝天的修炼相较,他便像昆仑山雪,格格不入,却又有一种超逸拔群之感。
萧无音脸上微微一红,语气中藏着幽怨道:“他呀,他是卫无双师兄,掌门亲传弟子,莫看他长得俊秀,其实哼,就是个呆子,成天也不修炼,就知道对着花石草木之类的盯着看,一看就是几个时辰,也不知有什么好看的!”
萧无音正要把素妙音拉走,却见素妙音已自顾自的走进了卫无双,向卫无双问道:“你在看什么啊?”
“看星星啊。”卫无双随意的说着,好似不在乎是谁发问,视线依旧朝着天上。
素妙音疑道:“青天白日,哪来的星星?”
“是没有?还是我们看不到呢?如果看不到就是不存在,那不就是说,世界只存在于我们双眼之内?”卫无双反问道。
素妙音年纪虽轻,却素有聪慧之名,很快明白了卫无双的意思,眉头一蹙,道:“我佛门有三界唯心,万法唯识的说法,看来你并不认同。”
“我不是来辩法的,无所谓认不认同,”卫无双笑着摇头,随后转过头来道:“我只是在想,晚上月光明亮的时候,星星便很稀少,而若月光被乌云遮蔽,原本黯淡到近乎看不见的星星又会变得明亮,所以白天可能也是一样。”
可卫无双转头看来时,素妙音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天下竟有如此俊秀的人物!”
便见眼前少年面如冠玉,入鬓长眉下,是一双灵动又好奇的双目,整个人疏朗清爽,竟似集昆仑灵秀于一身。
素妙音容貌平平,但颇具慧根,一直以来都视肉身为皮囊,优昙净宗中也常有女修嫉妒她受到器重,暗暗以容貌贬损她,她也一直只付诸一笑。可今日,在这名唤卫无双的少年前,她竟首次因容貌而生出自惭形愧之意。
她不易察觉的向后缩了缩,但仍接着卫无双的话说了下去,“你是说便如月明星稀一样,太阳光芒更胜月光百倍,阳光普照下,群星更是黯淡无光,所以其实白天也有星星,只是我们看不到?”
这种理论素妙音也是第一次设想,大违常识,可她却觉得莫名有道理,因为她感觉,眼前卫无双便如日月当空,让方才还显得群星璀璨的万象天宫弟子,因他一人而失色。
而卫无双目中神采大绽,好似因素妙音能听懂他的话语而雀跃,他指着天空道:“是啊,所以我一直在观察计算星星的轨迹,比如天机星,昨天晚上它从这个位置移到那个位置,轨迹是这样的,如果今晚天黑,它能沿着轨迹出现在那里,就证明我的猜测是有根据的,星辰白天也存在,只是我们看不见”
卫无双一会指这里,一会指那里,也分不清他在笔划什么,此时突闻一声爆喝:“卫无双师兄!”
一名相貌严肃,满带怒容的青年弟子走了过来,方才那喝声是从他那传来,只是前三个字喝得气势万钧,后面“师兄”两字倒像是硬挤出来一般。
素妙音好奇来者是谁,却被赶来的萧无音拽到后面,贴着她耳朵道:“这就是李无奇师兄了,他是我们这辈修为最高,也是最勤奋的,平时兼顾着监督弟子练功,但卫无双是掌门的亲徒,按照我们万象天宫的规矩,反而是入门晚的卫无双成了大家师兄。”
而说话间,李无奇已大步走到卫无双之前,一甩道袖,怒道:“师兄,你又在偷懒,为何不做修炼!”
卫无双淡然笑道:“李师弟,我现在就是在修炼啊。”
李无奇怒火更甚,“一派胡言!入门至今已几个月了,成天就知道坐着发呆,不背诵术诀,不习练术印,这叫哪门子修炼!”李无奇虽唤卫无双为师兄,但因平时负责监管弟子修炼,所以说话一点也不客气。
而卫无双则认真纠正道:“我不是在发呆,我是在观察和思考。”
“又是观察和思考?”李无奇气极反笑,“好,那你今天又观察思考什么?是思考云如何形成?还是观察花怎么开放?再或者,是又钻研些白天为何没有星星的问题?”
“也许白天不是没有星星,只是我们看不到。我正在准备做验证”卫无双好似听不出嘲讽,对李无奇解释道。
“够了!”李无奇终于忍无可忍,挥袖道:“虽不知掌门为何破例收你为亲传弟子,但定是对你寄予厚望,可你如今,连最基础的术法都没有学会,当真要给掌门真人蒙羞吗?”
卫无双看过去,他眼神真挚,好像想要收获到认同,“李师弟,其实,世间日升月落,天象变幻,万物生灭,都各有其道,吾辈道者,便是要找出这些道,理解这些道,而术法,只不过是寻道过程中微不足道的附赠,知道了,对术法便自然知道了。”
李无奇怔了怔,好似有一瞬真在思索卫无双的话意,但也只是一瞬,随即又恨其不争的摇了摇头,“罢了,多说无益,反正宗门大较就要举行了,若你在大较之日,还是一个术法都不会,就算你是掌门亲徒,也注定会被扫地出门,我又何必与你多费唇舌。”
说罢,转身离去,但走了几步,又不回头的补了一句道:“但若你仍有上进之心,现在还为时未晚,想通了可以来找我,我能替你补习,多晚都行”
“为什么你们总不能理解?”卫无双不再多说,他神色黯然,有些丧气的垂下头,让独坐练功坪外围的他,更显孤寂萧索。
素妙音却有所触动,她皱着眉头,惦念着卫无双方才的话语,还想与卫无双再聊聊,于是走上前道:“我也不是很理解,不过,你可以说给我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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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卫无双又展露笑颜,“不过我们还要先继续说星星,天璇星昨夜在那”
卫无双伸手指天,却见所指之处不知何处飘了一块白云,将天遮住,让他的话语也停滞,他叹了一声,挥了挥衣袖,道:“云啊,你挡住我的道了。”
不知是否巧合,一挥之下,那云好像是被卫无双这拂走,又飘往了别出,将一片蓝天露出
素妙音一眼望去,只觉眼前情形一如初见。
但卫无双却垂下目光,轻摇摇头道:“终是不一样,世间万物每时每刻都在变动,旧地不在,人事全非,卫某又怎能一如当初?”
素妙音也自知失言,眸中闪过一丝伤怀,是啊,万象天宫一脉已流离失所,成了异乡异客,而李无奇、萧无音、楚无缘等一众熟悉的名字,熟悉的人,如今也早阴阳两隔永不见。原来,世事总是在你以为的一成不变时,变改的面目全非。
但素妙音还没有只顾伤怀,忘却此行目的,道:“确实,卫师兄也改变不少,尤其是既你接任万象天宫掌门之后,原本的你一心追寻所求的道,可自继任之后,不论是门派事务、还是培育纪凤鸣、左飞樱这类后进,亦或是支援青城山常道观,抗衡六道恶灭,卫师兄都可说是尽了一派掌门最大的责任。”
卫无双却苦笑道:“唉,一听你说责任,我便又有不好的预感说吧,你又想将什么责任强加给我”
素妙音只道:“剑皇回来了,对你没有死亡的是好像很意外,而且现在正在积极拉拢正天盟。”
“你们请他参加我的葬礼,现在我没死,他意外也属正常,至于正天盟我不愿争,也争不过他。”相交多年,素妙音只要一开口,卫无双便知她的用意,她是对越苍穹仍有戒备,所以想要卫无双登高一呼,在越苍穹之前将正天盟握在手中。
素妙音看着他道:“你的威望声名,皆不输于越苍穹,三十年前六道覆灭,你更是头号功臣,有何争不过的?还是你仍抱着夫唯不争,则天下莫能与之争的念头?”
卫无双只是道:“其实,若无你的擘画,三十年前,我们也无法胜过六道恶灭,这头号功成,在我心中,一直该是你才对,正天盟盟主之位,你可以争上一争。”
素妙音眉宇露出一丝哀戚,道:“修者势力,终究是强者才能服众,我的修为,你知道的”
卫无双默然,他确实清楚,三十多年前,六道恶灭围攻优昙净宗时,素妙音奇计突围,向万象天宫求援,两派内外夹攻,这才让战局彻底扭转,但素妙音却在那次突围时彻底伤了根基,修为不进反退。而如今,先被天女凌心击伤,又两次施展耗元甚巨的“众生万相”假扮他人,让她精气神也已近极限,否则,追杀慕紫轩的任务,她怎么可能交给其他人负责。
但卫无双还是摇摇头,叹道:“我也是真争不过,我现在的功力,恢复仍不足一成”
素妙音面色微变,虽知卫无双身染天人五衰,石封两年半,就算如今五衰之气尽被拔除,可这两年多的荼毒,不可能短期内恢复,但如今时间紧迫,让她还是忍不住催促道:“还需要多久才能恢复?”
“我也说不准,快则一个月,慢则小半年,但肯定是比不上越苍穹收拢正天盟的速度了。”卫无双摇了摇头,又极目远眺,远望向昆仑山方向,道:“现在只希望,能赶上帝凌天的速度”
就在此时,忽然一阵地震山摇,整个青城山都震颤不已,山中群鸟惊飞,百兽奔走,竟是地震之兆。
卫无双面色却陡然剧变,他按住身下的山石闭目感知,待地震渐渐平息,才睁开眼睛,神情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道:“看来,也赶不及了,镇住昆仑山的禹王鼎,被破了”
昆仑山,净天祭坛。
洁白如玉的祭坛上,屹立着一道比祭坛还纯净圣洁的身影,一身白袍,面带银面,神秘而庄严,正是天道主帝凌天。
而他身后,人间道道主晏世元随侍左右,仍在为方才所见到的景色震撼。
就在方才,帝凌天再次启动净天祭坛,以祭坛之力调动昆仑山、乃至天下的地气。
而净天祭坛一开启,藏在昆仑山中,稳固神州地气的禹王九鼎之一,也随即再度浮现祭坛上空,与上次一样,锁住八方地气,死死限制了净天祭坛的作用。
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帝凌天已掌握九鼎破气法,趁着禹王鼎凝虚化形之机,施展九鼎破气法,随着一阵令人立足不稳的地动山摇,镇守昆仑的禹王鼎瞬间被破除!
如今,伴随着阵阵余震,地气正缓慢,却不可阻止的向净天祭坛聚拢,其蕴藏的精纯力量,让晏世元也不禁动容。
但此时,帝凌天却晃了晃身子,一口黑血从银面下滴落。
晏世元见状连忙上前,搀扶住帝凌天道:“主上,应飞扬那小贼留下的伤还没恢复吗?那你为何还急着启动净天祭坛?”
帝凌天将他推开,站稳道:“等不及了,当此关头,慢上一步,便是满盘皆输,慕紫轩就是过河拆桥的动作慢了,才会让我们先将桥拆掉,吾不能再重蹈覆辙。你应该已知晓,有消息从青城山传来,卫无双并没有死,所以我们也不能再拖,若是等卫无双彻底恢复,等越苍穹彻底掌控正天盟,那时我们便是彻底的劣势。”
晏世元仍不放心道:“那主上的身体?”
帝凌天挥挥手道:“净天祭坛吸取地气也需要时间,十五天后,才能吸取完备,到那时候,吾有信心已恢复到最佳状态。”
“那便好,主上有信心便好!”晏世元这才稍稍安心,目光中流露出溢于言表的兴奋之色,道:“不过话又说回,昆仑山不愧是天地灵气之枢纽,这聚拢的地气,无论是质还是量,都远胜过昔年的忉利天!那等十五天后地气吸收完备,实行净天之仪,以大地灵气洗刷主上身躯,非但能让主上的天人五衰功彻底大成,再无瑕疵,甚至有可能让主上远超历代天道主,远超当世所有顶峰高手,成为名副其实,旷古烁今的天下第一人!”
“哈!”夙愿将成,帝凌天也克制不住的轻笑一声,却并未被冲昏头脑,道:“正因如此,那帮虚伪的正道也必然不会坐实吾功成。传令下去,让各道道主严阵以待,时刻准备六道轮回大阵”
“这决战的时刻,终于要来临了!”
帝凌天一振衣袖,站在昆仑绝巅,居高临下的俯瞰天下众生,在他身后,因地气聚集,致使天象异变,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风雪,呼啸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