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望天女凌心之后,素妙音并未返回就寝,而是又返回议事厅排布战策。
在她眼前,巍峨蜿蜒的昆仑山脉被凝缩成一个一丈见方的沙盘,山川河流,纤细入微,众多不同色彩的小旗插在沙盘之上,若有万军之众。
素妙音却仍手拈一旗,蹙眉凝思。
此时,风雨交加的屋外,一道身影快步而来,风雨却不沾衣,宛若融于自然,显见一身超凡修为,来者正是纪凤鸣。
纪凤鸣甫一进门,便道:“我小弟找过我了。”
“小弟?”素妙音微微挑眉。
纪凤鸣道:“就是应飞扬,我已与他结为兄弟。”
素妙音失笑,似轻嘲又似劝诫道:“呵,刚丢了个兄弟,就又认了个兄弟,一个慕紫轩,仍不足以让你学会教训,你啊,想学你师尊那般冲淡自然,却总藏不住重情重义的性子,可惜,你待人以诚,别人未必会同样以诚待你,当心哪一天,你的重情会害了你性命。”
“晚辈自做不到素宗主的大爱无情,竟能拿放弃天女凌心性命来激我小弟。”纪凤鸣眉峰一挑,语中带着责备之意。
素妙音却只淡然回应道:“若以为我只是激将,那你对素某了解仍是太浅,放弃天女的事,二十年前我就做过。”
纪凤鸣展开折扇,冷声道:“无论激将与否,都无必要,小弟是侠义之人,又与六道恶灭杀师之仇,于公于私,分所当为之事,他本就能不计生死,义不容辞,不需素宗主多此一举。”
素妙音依旧冷淡道:“少年意气,最难测度,你或许以为你对应飞扬已足够了解,但我没时间去考量他的为人,我需要的只是万无一失。”
纪凤鸣闻言,双目中闪过一瞬怒意,但很快又转作悲怜,叹道:“素宗主说我待人以诚,未必能得人诚心以待,可我观素宗主这般算尽人心者,更是难见真心……其实我很清楚,你与我小弟皆是以不同方式关切着天女凌心,可我总觉得,你们有一日,也会同因天女,走上兵戎相见的境地。”
素妙音唇角勾出冷冽弧线,“若真有那日,你会站在哪一边?”
纪凤鸣摇头道:“素宗主是师尊好友,亦是我敬重的长辈,而应飞扬是我兄弟,我只能挡在中间,竭力周全,不让那一日真的到来。”
“仍是……天真。”素妙音似有触怀,随后将此话题揭过,正色道:“你来,不止是想说这些吧,应飞扬应该让你带了话。”
“是。”纪凤鸣点头,一字一字道:“应飞扬说,让你把最重要的位置交给他!”
“他能?”素妙音问道。
“他能!”纪凤鸣目光坚定道。
“呵,有你此言,这旗子我才能放下!”素妙音手一扬,手中拈了多时的旗子飞入沙盘。旗子招展,正插在了“昆仑山”的最高峰!
而素妙音俯瞰眼下沙盘,如做计策排布的收尾道:“机关算尽,终究要看谁力胜一筹,明日一早,便是大军开拔,收复昆仑之时!”
纪凤鸣双目难抑激动之色,收复昆仑,重夺万象天宫,这近三年来,他每每时每刻都在想着这件事,可事到临头,他反而很快又冷静下来。
如今,最依仗的战力卫无双尚未恢复功力,六道恶灭也不给卫无双从容恢复的时间,便开启净天祭坛,逼正邪双方进行最终决战,青城山一战刚结束,面对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三道联军,正派一方也不过小胜而已。
而眼下攻守之势逆转,缺了卫无双的正派联军,在昆仑山下对上久待多时,最完整的六道轮回大阵,胜负之数,实在令人心寒。除非……
“那些派门,终于打算出力了?”纪凤鸣挑眉问道。
“帝凌天以净天祭坛吸取地脉,致使灵气失衡,天灾地难频发,这次可是切身之痛,容不得他们事不关己了。”素妙音冷声一笑,语带无尽嘲讽,“就算时间紧迫,来不及派遣主力,也会令少数精锐前来,最后的关头,相信那些名门正派,总是不会缺席啊!”
天下正道,三教百家,其中声势最煊赫的十家并称十大派门。
此次六道恶灭之祸,危害范围主要仍在通天道之内,所以分散在大唐十五道其他疆域的派门,因风波未染,导致了他们“共诛六道”的口号虽喊得响亮,出力却甚少,大有作壁上观之嫌。
但眼下,情况又不同了。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扬州自古便是繁华富庶之地,到了本朝,更是有“扬一益二”的说法,俨然已是大唐的生财宝盆。
而扬州瘦西湖畔,一座珠光宝气的小楼屹立在浩渺烟波中,正是十大派门中玲珑珍阁的总阁。
玲珑珍阁比之其他门派,更像是由修者组成的商会,大唐十五道,甚至西域、南诏、高丽都有它的分阁,从粮食药草等日常必需,到法宝秘籍等奇珍异物,但凡存在需求,总能看到玲珑珍阁的影子,说句富可敌国,或许也不为过。
可拥有难以计数的财富的现任玲珑阁阁主,其真实身份却少有人知。
有人传闻他担心别人觊觎他的富可敌国的身家,所以不敢抛头露面。有人说他其实是妖族埋在人族的钉子,才会吮骨吸髓般从其他修者身上榨取最后一枚钱财,也因此无法见人。
更玄奇的说法是玲珑珍阁并没有阁主,或者说“财富”本身就是玲珑珍阁的阁主,出于对财富的共同追求,玲珑珍阁从大掌柜、掌柜、朝奉、匠人的每一个人,都甘受“财富”驱使,沦为金钱的奴隶,为求利益、不计风险,不择手段,只为了让财富越滚越多。
而已升任总阁大掌柜的张惯晴却清楚,玲珑珍阁的阁主切实存在,但说他是财富的化身,也并无不可。
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她”。
张惯晴眼见她加入玲珑珍阁不过二十年,却从普通工匠干起,一步步晋升,最终成为执掌玲珑珍阁的阁主,在她之前,设立百余年的玲珑珍阁已日暮西山,显出陈腐衰朽之像,是她革旧立新,施展手腕,让玲珑珍阁再焕生机,达到前所未见的鼎盛,及至今日,分散各地玲珑珍阁俨然织成一张供血网络,供给的是源源不断的货物,回流的是滚滚的财富。
所以张惯晴对她既敬又畏,尤其是,汇报坏消息的时候。
“……禀阁主,淮南、剑南、岭南等地的分阁均有回报,近日新法器炼制的坏损比重已激升至七成,几日来,可统计的损失已达十万贯,稍远的分阁还未回报,预计最终损失可达三十贯……”
“还有,发往益州的三批药草货船都被暴雨堵在运河中,若天再不放晴,货船内中的药材可要受潮发霉了……”
张惯晴一边汇报,一边偷偷抬头,试图看阁主面色,却忘了二人之间隔着一层帘幕,只能看到一道模糊身影,而那道身影开口,传来听不出情绪的雍容女声:“原因可曾查明?”
张惯晴道:“据少阁主主来信……”
话放出口,便被打断,只听那女声又道:“玲珑珍阁,可没有少阁主这一职务,加入其它派门之人,与玲珑珍阁也再无牵连的价值,你若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我那败家的儿子,可以与我一样,称他为赔钱货。”
张惯晴心中叫苦道:“你们娘俩的事,你当娘能这么的叫得,老张我哪能叫得?”但他自不敢直说,只将称谓含糊过去,道:“总之,那个他传信过来,说皆是因为六道恶灭吸取地气,欲为帝凌天开启净天仪式,一旦仪式完成,帝凌天恐无人能制,所以想请阁主尽快遣人援助,以免大祸成时,无力回天!”
阁主轻嗤一声,道:“赔钱货就是赔钱货,一开口就是赔本生意。”
张惯晴见状,探问道:“那这笔买卖,咱们不做?”
便又听帘幕后的阁主道:“做,为何不做?六道恶灭强吸地气,致使灾难四起,阻绝商路,而制作法器皆需灌注灵力,天地灵力失衡,让我们怎么制造法器?六道不除,咱们只会越赔越多。你即刻召集淮南、剑南、岭南三道的各家掌柜,告诉他们不管重金聘用也好,自己上阵也罢,一日之内,三道要招满百名高手,送去援助素妙音那伙人,同时开启库房,不管是符咒还是法器,他们只要装得下,统统可以一并带去。”
张惯晴听得瞠目咋舌,重金招募高手倒还罢了,毕竟再多赏赐,也只活人能拿,但让招募的人可以再库房中任取法器符咒,以他们阁主雁过拔毛的风格来看,可真是下了血本。让张惯晴不由道:“这次不管输赢,咱们可是亏大了……”
阁主却冷笑道:“输了,自是血本无归,但赢了,我便能十倍赚回来。还有一句话,悄悄传给各家掌柜,连日暴雨,令运河货船沉没,药草供应不上,伤药无法制作,库存告罄。”
张惯晴纠正道:“阁主,咱们的货船只是被风雨堵住,并未沉没……”
“我说它们沉了。”帘幕后,传来阁主平静却又威仪的声音。
“是,属下这就安排人将货船凿沉!”张惯晴心头一惊,立时明白阁主用意,此战若败,玲珑珍阁再无法做安稳生意,所以阁主会不惜重本,在最短时间调动最大资源,援助这场决战。
可此战即便取胜,伤亡也定惨重,必然需要大量的伤药,而阁主便是让伤药变得奇货可居。
三船药草若在战后到益州,只会压低药草价格,而若扣留这三船药草不发货,又会落人口实,将他们囤积居奇,大发战争财的心思暴露,所以阁主宁愿将船凿沉,在众目睽睽下将药草毁去。
虽失了三船的药草,南方三道剩下的药草价格却可能翻上十倍不止。
心思虽明白,张惯晴仍出一身冷汗,但商人本性,和背后巨大利润,怂恿着他照令去办,正要告退时,又听阁主将他叫住,自嘲一般的叮嘱道:“对了,囤货之时,记得咱暗中控制的其他商会去做,咱玲珑珍阁可是为灭六道倾尽家底了,莫要坏了声誉,毕竟咱们是”
“名门正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