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若棠摸不着头脑,奇道:“这就让人想不通了。开仓放粮对灾民是件大好事啊!只怕那些官老爷没什么油水可捞。”?
卞停摇了摇头,道:“吴兄太不明白官场中的黑暗手段了。要知道各地粮仓均有粮官督管,若是四海升平,这些储备的粮食说什么也不可能到这些州府的官老爷们手中,可是只要一生灾事,朝廷决定开仓放粮,那么这些粮食就必须要经过这些官老爷的手才能放到灾民手中。有了这一转手,就等于老天平白地送了成千上万的白花花银子给他们……”?
吴若棠疑惑道:“莫非他们趁机私自盗卖这些粮食财?可是赈灾所放的粮食肯定会有个数目,他们高价卖出再低价买进,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周转不来的,真要那么干,只怕瞒不了人。”?
卞停微微一笑,道:“何必盗卖?粮仓储存的都是谷物,他们只需将一半的稻谷变成大米,再将米运出售卖换钱,另一边却在稻谷中掺以稻壳、沙石之类的物品,只要总重相同便可以。这些事只要一宿的功夫便可办成,随后立刻将掺了沙石的粮食放到灾民手中毁灭痕迹,一切都可以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吴若棠皱眉道:“那些灾民吃了有沙石的粮食,难道不会上告吗?”?
卞停哼了一声道:“告?向谁告?州里府里早已串通一气,告到哪里都一样。再说,灾民们都已饿得两眼昏花,只要有口饭吃,谁还顾得上粮食里有沙有石?”?
吴若棠叹了口气,道:“我也算是开了眼界了。卞大将,你又是从哪里知道这些隐秘?”?
卞停微笑道:“因为出苦力的事都是由我们做的。这些官老爷要销赃赚钱,非要通过我们不可,否则那么大批量的粮食谁能接手?只有依靠我们作仲介,转给一些粮食大商家,这样他们的钱才赚得安心、赚得安稳。”?
吴若棠讥笑道:“原来这就是你所说的与官府合作啊!卞大将,我向来敬佩你是个英雄人物,想不到你居然为虎作伥,替那些黑心的官老爷们赚昧心钱……真是让人失望。”?
卞停听后,眼中微泛怒色盯着吴若棠,吴若棠却坦然不惧地望着他,毫不退却。?过了许久,卞停竟叹了口气,道:“你说得不错!我做出如此行径,的确不算英雄所为……可是,我也没有后悔过这么做。拓跋大哥和众位兄弟将皇朝托付与我,我就要担起这个责任,为了能让每一个皇朝的人吃饱穿暖,我也只能这么做。”说话间,语气竟有一种深深的凄凉悲怆之意。在其位谋其政,卞停这么做也是无奈之举,倒也怪他不得!想到这点,吴若棠不禁有些体谅卞停的处境,可心理上还是颇为反感。他吁了一口气,道:“对于皇朝的人来说,卞大将的所作所为算得上无可厚非,只是……只是苦了那些无辜的百姓了。”?
卞停沉声道:“穷苦老百姓忍饥挨饿、为官为富者夜夜笙歌,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如此。有很多事即便我们皇朝不做,还是会有其他的人去做……真正的恶还是那些官老爷,而不是我们。说起来,那些官老爷真是欲壑难填,不光是赈灾的粮食,还有寒衣布匹,甚至连军队的武器盔甲都敢拿出来卖……当然,居中经手销赃的都是我们。可是真要算起来,如果说我们犯的是杀头的罪名,那些官老爷的所作所为绝对是杀十次头都不够……”?
吴若棠想了想,道:“正因如此,你们才会越陷越深,只能和他们沆瀣一气了……”?
卞停沉重地点了点头,道:“我们落在官府手中的把柄太多了,只要随便找一个理由,朝廷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派遣大军对我皇朝进行围剿。我皇朝尽管人多势众,却也难以抵抗朝廷的正规军队,所以他们若是下话来,即便我等不愿,也只能听命行事……”?
吴若棠道:“这么说来,天山剑派北上一事,果真有官府在暗中支援?”?
“岳阳结盟的那一次正是出于官府的授意。”卞停嘿嘿冷笑一声,继续道:“据我所知,官府又岂止是暗中支援而已,简直可以说是主谋!”?
吴若棠震惊道:“主谋?”?
卞停点头道:“自天山剑派揭开一统江南的序幕以来,有哪一次的大动作没有官府参与?无双府一战,出动了神机营;与天魔宫的洞庭湖一战,双方共动用几万帮会子弟,秀水驿更是被烧成一片火海,然而当夜官府并没有派人弹压,事后也未追究;而我皇朝与蒙彩衣结盟对付温家一事,也是官府居中牵线……从这一连串的事看来,天山剑派的每一次行动都有官府的影子存在。可是这里有一个很大的疑问,天山剑派凭什么可以借用官府的力量?”?
吴若棠听得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些疑问,他不是没有想过,实际上,他很早就对此心存疑虑,只是他的性格向来是想不通的事便不会去深究,所以并没有对此刨根问底。?而今猛然听到卞停如此细细剖析,隐隐约约间,只觉自己正在触及一个深不可测的大黑潭,一个足以将任何人都吞没下去的黑潭。?
卞停虎目深深注视在吴若棠的脸上良久,沉声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历史一直在不停地证明着一件事,那就是只要有官府参与的事件,它便应该是当然的主角!天山剑派算什么东西?顶多只能算作一条朝廷的走狗而已。”?
吴若棠阴沉着脸,半天作声不得。过了许久,他道:“你的意思是说,天山剑派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官府在暗中指使的?官府为何要这么做?”?
卞停摇了摇头,道:“这就不得而知了。在我想来,朝廷培植天山剑派统一中原武林有弊有利。有利的是便于管理藐视法纪和官府的武林人士,尤其是各州各府少了武林帮派的制肘之后,能更有效率地盘剥当地百姓。有弊的却是,人的野心是无穷无尽的,谁敢保证天山剑派在一统江湖之后不会更上一步公然造反?”?他续道:“与此相较起来,一个散乱的江湖对朝廷的统治更不具威胁性,可说是弊远远大于利了。这一点,只要是稍微有点头脑的人便能想清楚想明白,可奇怪的是朝廷依然支援天山剑派一统江湖,这其中究竟藏有什么隐秘,就不是你我可以猜测得到的了。”?
吴若棠想了想,大为沮丧,道:“如果卞大将所说当真,和天山剑派作对就是和朝廷作对,那我们还有什么戏可唱?”?
卞停哈哈一笑,道:“吴兄莫非是怕了?”?
吴若棠苦笑一声道:“我又不是傻子,岂有不怕的道理?只是我与天山剑派早已誓不两立,我就是怕,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和他们拼下去!卞大将,难道你就不怕吗?”?
卞停冷笑一声,道:“我皇朝本就是漠北出身,既然朝廷容我们不得,大不了依旧到漠北去,有什么好怕的?只是,我们却不甘心就这么乖乖地回去,朝廷若要我们走,只怕没那么容易……”?说话间,卞停眼中精光四射杀气奔涌,身上再度浮现出在漠北纵横披靡的赫赫神威。?
吴若棠赞道:“我孑然一身别无牵挂也就罢了,卞大将家大业大,却也有此决心,当真令人钦佩!”?
卞停呵呵笑道:“吴兄莫非是取笑我吗?不瞒吴兄,我之所以下此决心也是不得已为之。当日我皇朝与蒙彩衣结盟时,我本有意委屈求全,可时隔不久,当蒙彩衣觉我皇朝已无利用之处后,便立即毁弃前约,翻脸不认人。”他继续道:“这件事使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即便我再怎么听话、再怎么卖力,到头来恐怕依旧会落个‘高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官府支援天山剑派北上图霸中原,实际上连我们皇朝也一并算计进去了,我如果再替他们卖命,那就太傻了。既然如此,我还不如跟他们拚个鱼死网破,也胜过日后被人一网成擒!”?
吴若棠笑道:“卞大将倒是坦白的很。”?
卞停浓眉一扬,重提旧议道:“说了这么多,吴兄对我的解释还满意吗?现在是否可以谈谈我们的合作?”?
吴若棠点了点头,道:“当然满意。最重要的是,我想不出和你合作对我有什么不利之处。”他顿了顿,继续道:“只是……以卞大将的说法,我们将要对抗的不仅仅是天山剑派,还有朝廷,那么即便我们合作,恐怕也是螳臂挡车之举……我倒无所谓,不过一死而已,而卞大将你,真的认为值得吗?”?
卞停呵呵一笑道:“吴兄此言差矣。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如果被人欺上头来也不敢反抗的话,我卞停还有什么脸面立于天地之间?再者说了,事情也没有吴兄想的那么悲观,虽说我们最大的敌人是朝廷,可到目前为止,朝廷毕竟没有正面跳出来喊打喊杀,而是在借天山剑派的手来行事,这一点就是我们可以利用的地方。”?
“额!”吴若棠一怔,随即恍然大悟,喜道:“卞大将所言不差。官府始终不出面,必定有它不能出面的理由。换而言之,虽然天山剑派的背后是官府、是朝廷,可因为它不能出面,所以我们要对付的还是天山剑派本身,只要我们将天山剑派打压在江南,甚至摧毁整个天山剑派,那这场仗就还是我们赢了!我怎么这般笨,竟然没有想到这点?多谢卞大将提醒。”?他说是这么说,内心却知道自己之所以反应迟钝,实在是依然没有从与伊织分离的哀伤中走出来的缘故。?
卞停微微颔,笑道:“对极了。只是我还要再说一句,我们面对的天山剑派已不再是以前的天山剑派,我们每一次对付天山剑派的举动都要将官府的力量一起计算进去,这样才不会使我们犯下与无双府、天魔宫等门派相同的错误。只有认识到这一点,我们才有击败他们的希望。”?
吴若棠凛然道:“正是。天魔宫之所以会败在天山剑派的手上,就是忽略了官府的力量,我们断断不能再重蹈覆辙了。卞大将,你可有对付天山剑派的良策?说出来,让我帮你参谋参谋!”?
卞停打量了吴若棠一眼,随后沉吟道:“兹事体大,非一朝一夕可以蹴就,必须得从长计议。依目前的形势来说,襄阳是敌我双方必争之地,长江水运系统更是事关成败的关键,当前最要紧的便是先保住襄阳和长江水运。而据我所知,蒙彩衣已与温家达成结盟协定,其目的便是慢慢蚕食温家,依靠政治手腕巧取长江水运系统,对此我们不能不防。”?
吴若棠呵呵笑道:“果然不出杨四所料。说起来,还不得不佩服杨四啊!居然能料敌先机,真是想不通他的脑袋是什么东西做的……卞大将,此事已在我等预料之中,蒙彩衣如果想用这种手段兼并温家,那她恐怕就要失望了……”他刚说到这里,突然想起目前温家几乎是真空状态,不由大喊一声:“糟了!我们快去温家……”说着,人已如离弦之箭一般向前疾掠而去。?
卞停一时摸不着头脑,问道:“究竟什么事?”?
“到了温家再说,迟恐有变……”吴若棠的声音遥遥传送过来,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的人影已如一颗黑豆般大小了。?
卞停摇了摇头,长袖一拂,微笑着紧随吴若棠而去。?
温府依旧灯火通明,大门前的几名护卫都是熟面孔,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异常。吴若棠见此不由长吁一口气,知道温家暂时无事,便放下心事。?他与卞停二人从黑暗处走出,向门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