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之亚斯蓝帝国·雷恩·郡王府】
清冷的月色下,麒零在一片狼藉的庭院里孤零零地坐着。他坐在已经破败残损的喷水池边上,水池里的水从边缘缺口处往外流淌,地面已经积出了一圈的水洼。
麒零搓着手指上已经凝固的血迹,耷拉着脑袋。他的脸上还有被黑色冰晶碎屑划破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他低着头,几乎要把脸埋进自己的双腿中间,没人看得见他的眼睛,只看得见他微微颤抖的肩膀。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麒零抬起头,用手揉揉自己的眼睛,深呼吸了一下,转过脸,看见朝自己走来的天束幽花,她的脸色并不好看。
麒零重新低下头,没有话。
怎么可能是银尘呢,他已经不要你了啊。麒零在心里对自己声念道。
“你是不是疯了?你知道银尘和鬼山莲泉要去哪儿、去做什么吗?背叛白银祭司,是会被所有王爵使徒联手追杀的,你打得过那些怪物一样的人吗?不要命啦?!”天束幽花站在麒零面前,声音有些锐利。
“我不在乎什么白银祭司,我只在乎银尘。他是我的王爵,他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麒零的声音很低,但没有任何犹豫。只是他的声音里还是有一些非常明显的低落,像是迷失在森林里的动物低声的呼唤。
“他去送死,你也跟着去吗?”
“我去。”
“你只想着去去去,那你有想过银尘为什么不要你去吗?他是为了保护你啊,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天束幽花生气地在麒零身边坐下来,侧过身看着他。
“我明白,所以我更不能让他一个人去冒险。我麒零没别的,谁对我好,我就加倍对他好。从到大,除了我父母,没什么人对我好,只有银尘关心我,毫无保留地教给我所有的事情。虽然他平时看起来冷冰冰的,脸上一直都挂着生气的表情,但是我知道他是真的对我好。他从来没有因为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普通人,而看不起我。”麒零抬起头,看着天空迅速流动的云朵,月光将每一朵云的边缘都勾勒出一圈闪亮的银边,“幽花,你的我都知道,我不傻,我当然知道他是为了保护我,可是,我也想要保护他啊!”
“你凭什么保护他?你连你自己都保护不了!”天束幽花的脸色发白,她控制着自己的愤怒,忍住了不抬起手拍他的脑袋。实话,她有想把他踹到喷泉池里清醒清醒。
“我知道……在你们眼里,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半吊子使徒,不久之前,我是一个连什么是魂器、什么是魂兽都不知道的人,幽花,有时候我很羡慕你,我不是羡慕你的皇室身份和奢华生活,我羡慕你知道那么多的东西,如果我也懂更多的魂术就好了,这样银尘也许就不会嫌弃我,愿意和我并肩作战了。”麒零的眼眶又红了起来,他浓密而纤长的睫毛湿漉漉的,像是冬天早晨凝结了露水的细绒,“幽花,我不想一直做一个没用的人。哪怕帮银尘挡一剑也好,帮他多杀一个魂兽也好,甚至他需要的话,我就把我所有的魂力都给他!只要能和他并肩战斗,就算刀山火海,我也不怕。”
“你怎么就这么一根筋呢!”幽花转过脸,深吸了一口气,压抑着自己想要骂他的冲动。
“幽花……可能你心里没有这样一个重要的人吧。”麒零看着别过头去的幽花,“当有一天,你心里有了这样一个人之后,你就会明白这种感觉了……被全世界追杀也好,被所有人放弃也罢,被误解、被伤害、被怨恨……这些都不再重要,你只想待在他的身边,不管去哪儿,只要在他身边就好……”
天束幽花没有回头,她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孤独。月光在她的头上投下皎洁的边缘。
麒零低下头,继续轻轻地搓着自己手指间凝固的血迹。
几只黑色的寒鸦从远处的树林里飞进庭院,它们在被爆炸弄得漆黑一片的屋檐下停驻。它们把头埋进翅膀,发出低声的嘶哑鸣叫。
麒零不知道黑色寒鸦的意义。
但天束幽花明白,在大多数人的心中,黑色寒鸦的降临,象征着死亡、战乱、瘟疫,象征着难以熬过的严峻寒冬即将来临……
只有在少数崇拜黑暗力量的魂术师心中,漆黑的寒鸦象征着从灰烬中重新崛起的新生,象征着用鲜血和尸骸,引领的更新换代的觉醒。
一座繁华的都市,在大量寒鸦聚集之后,很快就会成为一座死寂的空城。
而一个荒芜的废墟,却会迅速崛起成为新一代的力量中心。
天束幽花看着此刻残破死寂的庭院,又想象了繁华盛世的雷恩,她也有疑惑了。
银尘坐在黑檀木雕刻出的精致圆桌前,桌上的蜡烛已经快要燃尽,他冷峻而清澈的面容,被烛火映照出一种难以言的孤独和隐忍。
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了,鬼山莲泉走了进来。
“怎么样?她同意了吗?”银尘问道。
“她没在房间。”莲泉在银尘身边坐下来,顿了顿,然后声地,“你要不要去看一下麒零?如果我们明天就要离开的话……你应该知道我们的机会非常渺茫吧?也许,这会是你们最后的道别了……”
银尘沉默着,没有话。他的目光里跳动着烛火的光影。
“我知道你是为了保护麒零,不愿意让他跟着我们冒险,可是,你的方式对麒零来会不会太残忍了?”
“就像你的,我们的机会非常渺茫,一旦失败,就要付出生命作为代价。我不想让他陪着我白白送死,他这么年轻,他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好好享受这个世界,他应该娶妻、生子,享受子孙满堂的生活。他不应该像我一样,活得这么潦草和茫然,他应该有更好的未来。”
“什么未来?成为白银祭司控制下的新一代的人形魂兽吗?他从成为你的使徒那天开始,就注定不可能再拥有平凡人所能够拥有的人生岁月了。你觉得麒零不在我们身边,他就安全吗?”鬼山莲泉拿过一支新的蜡烛,燃之后,重新放进水晶灯罩里,室内的光线稍微明亮了一些,看见银尘发红的眼眶,她的心也不由得柔软下来,“你有多在乎吉尔伽美什,麒零就有多在乎你。”
银尘的眼帘低垂着,浓密的睫毛覆盖着他清澈的眸子。
“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去……”天束幽花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银尘和莲泉抬起头,脸上的表情有着明显的惊讶,“但我有一个条件。”
鬼山莲泉头:“你。”
“麒零得和我一起。”天束幽花没有看莲泉,她直直地看着银尘,等待着他的回答。
莲泉有些意外,她本来在内心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不管天束幽花开出什么样的条件,就算她要自己的一条手臂,她也会二话不地砍下来给她。然而,这个条件,她无法回答。她沉默着,转头看向银尘,银尘也低着头,没有话。
半晌,银尘抬起头,看向半开的房门,那里空无一人,他却对着门外,冷冷地了句:“你出来。”
一只手心翼翼地从门框边上伸出来,然后是一只脚、半个身子,最后,麒零探出半个脑袋,他瞄了瞄冷冰冰的银尘的脸,吓得立刻把脸埋到门框上,可怜巴巴地躲在门背后,不敢话。他的手指在木头上抠来抠去。
银尘无奈地看了看幽花,又看了看麒零,几次欲言又止,最后,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听见叹气声的麒零抬起头,忍不住偷瞄银尘,他黑黑的大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着,掩饰不住自己脸上的兴奋:“所以,你刚刚那个叹气的意思是……”
“意思就是,他答应了。”鬼山莲泉忍不住笑了,她看着别扭的王爵使徒两人,摇了摇头。
麒零难以掩饰内心的狂喜,但又不敢太过激动,免得银尘反悔,他把脸埋在门边上,吭哧吭哧地笑着。
“但我先好了,营救吉尔伽美什的任务非常危险,沿路上一切都必须听我的,绝对不可以自作主张。”银尘继续板着一张冷冰冰的脸,但是他的目光已经变得非常柔和,眸子里的笑意温柔而动人。
“放心放心,我保证你指哪儿我打哪儿,我以苍雪之牙的脚掌肉垫子发誓,我绝对比你的魂兽还要听话,你看见我脑门上金色魂力流动成的三个字了没?‘靠、得、住!’”
“吱——”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桌面上的雪刺,此刻已经竖起了两只钳子,它交错着双钳,冲着麒零比画出一个“叉”的手势。
麒零冲雪刺翻了个白眼,嘴里“啧”了一声。
“你这身衣服……”银尘看着麒零身上新换上的华贵长袍。
“哦……是吧,哎呀,我也觉得,这身衣服完全不行,不上档次,穿起来还很不舒适,浑身缝满了各种宝石,走在大街上像一个路边的花灯一样,比你送我的那套差太多了,我本来不想换,都怪天束幽花,非要让我脱衣服,你知道,毕竟寄人篱下,有时候不得不低头,这套衣服——”
“——挺好看的。”银尘接过麒零的话。
麒零:“……(这人看起来不太对劲,感觉有套路……)”
银尘:“……嗯?”
麒零:“嗯哈?……哈!是吧,我也觉得,感觉非常贵气,你看这些金丝刺绣,真是巧夺天工。感觉很符合我七度使徒的身份。低调奢华,古典高雅……哦对了,银尘,幽花家地下有一个非常棒的温泉,里面的泉水滚烫滚烫的,还有一股草药味道,感觉应该可以活血。我感觉你常年手脚冰冷,应该比较体寒。你要不要去泡一下?泡完浑身充满香气……”着,麒零一个箭步窜到银尘面前,抬起自己的胳膊,凑到银尘脸边上,“你闻闻看,怎么样?迷不迷人?”
银尘:“……”
“咳咳……你有严肃。”麒零看银尘的脸色渐渐发青,知道他快要往自己嘴里塞冰碴儿了,要么就是从地上叫一根冰柱在自己裤裆上,他赶紧转过头,冲莲泉道,“莲泉,你也可以和银尘一起去感受一下。”
莲泉本来还在看着脸色发青的银尘幸灾乐祸,突然迎面被麒零丢过来一句,不由得有尴尬,又有恼火。
“哎呀你看你,你明显想多了,我的意思又不是让你和银尘一起泡,你想什么呢,真是的,看你平时一本正经的,关键时刻也是信马由缰放飞自我,我告诉你,那个浴室非常大,而且好多个房间呢,不用一起……”麒零看着鬼山莲泉的脸越来越红,突然想到了什么,认真地,“哦,还是,你想和银尘一起?我反正是没什么意见,就看银尘了。”
鬼山莲泉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墙角,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忧愁:“银尘,我觉得你的考虑是对的,我们还是不要带上他了。
“哎呀,你看你,干吗这样嘛,多伤感情,你们先聊,我先走了。明天见。再见,再见。”麒零快速地摆着手,一溜烟跑掉了,房间的门嘎吱一声关了起来。
莲泉、银尘、幽花三人,有无语地看着关起来的房门,沉默了。
房间里面一片尴尬的死寂。
过了一分钟,银尘深呼吸,额头上的青筋看起来有明显:“你到底走不走?”
“哎?你们怎么知道我在门口偷听啊?”
麒零的声音从门背后传来。
银尘有无语地看着门缝中间夹着的一大截麒零的披风,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此刻他的嘴角满满都是掩饰不住的温柔笑意。
鬼山莲泉看着银尘,被他眼睛里的光芒感染了,忍不住也微笑起来,她侧过头,看着天束幽花年轻的脸庞,她盈盈笑着、微微弯起的眼睛此刻正看着门外,脸颊上的红晕像是一抹浅浅的桃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