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自己看重的臣子如此表态,高岳情绪也很高涨,满面笑容道:“好!卿能一力承担,朕便心中无忧了。不过赵国实力屡受挫折,但毕竟根基强劲,石虎又是一昧厮杀穷兵黩武之辈,下还能凑出二十万士兵来,不会轻易放弃冀州以南。卿说说看,去了邺城之后,打算用什么精良妙招来守御啊?”
吴夏心中欢欣,也觉得一肚子话,今日不吐不快。他顿首恳切道:“实禀陛下。臣是个愚人,哪里想得出什么精良妙招来?只能是把基础一步步打牢。就像刚才说的,在苦活累活上下足功夫。比方讲,论及守城,在城外遍挖沟堑坑井,这是普遍规则。常人守城,从城墙向外不过挖出七八十丈的范围和距离,这是常规尺寸。心细些的,会挖的再远些,一百二十丈。而臣更为执拗,每到一处,便下令至少挖出去一百五十丈,若是时间缓暇,甚至可以达到百八十丈!”
高岳惊诧的低呼了一声。守城防御,确实是个容不得一点马虎的细碎繁琐活儿,特别磨人。挖沟堑,摆距马,看似简单,但光牵扯到的人力调度和劳作强度,都很是费力,绝大多数将领守城,按照常规,基本上挖出去个五六十丈的距离,也就算达标了,还真没想到吴夏竟然可以能够认真到这种地步。
“臣每到一处,便主张革新城门、城墙、城廓等旧制,在细节上找疏漏,然后加固改正。使敌人在攻城的时候,随他架云梯、跑钩锚、挖地道,都是无处下。另外臣认为,善守城者不能只守无攻,而要守中有攻,要注意沟通城内外道路,便利随时乘隙出击袭扰,让他随时都感觉到危险。敌军士兵也是人,也会心惊肉跳,时间长了无法得,便不愿意在臣这里耗费时间,往往就自己跑了。”
见皇帝面露惊色,吴夏心中仿佛是受到了某种奖励相似,又继续道:“初时,臣的种种要求,有些下属不理解,甚至连劳作的民夫,都私下抱怨说臣是没事找事,格外多此一举。但臣不仅这样要求,也会亲力亲为亲身参与,各种体力活计都来,让人最后也无话可说。不瞒陛下,深挖沟堑,布置陷阱,臣还真是一把好!后来,经过累次实战检验,臣主持的防御,侥幸没出过什么纰漏,所以慢慢地大家伙也就信服了,愿意听臣各种过分的要求和摆布,呵呵。此外,遇上时间紧迫,任务繁重的时候,臣在下达严厉军令限期完成的同时,还情愿拿出自己的俸禄积蓄来,厚赏兵卒民夫……”
“什么?你堂堂一员上将,自己亲自参与劳务?还拿私人的钱,去贴补公事?”
高岳直眨巴眼睛,更加惊奇了。向来只知道吴夏极擅防御,却没问过细节,今日还真是耳目一新。在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私欲世道,这种傻人不说在本朝,便是问遍天下也难寻啊。
吴夏微笑道:“是。参与劳务,权当锻炼身体,陛下看臣如今比起从前,健壮多了。说到自掏腰包嘛,其实臣看起来很傻,但其中的道理再简单不过。臣只是垫了些私钱,便能将陛下交付的差事给办妥当,有了薄功,陛下自然赏罚分明。但如果只是死板的下令便再不管不顾,防务落不到实处,一旦城破,莫说钱财,连性命都要给敌人拿了去,到时候人死了,还要落得个臭骂名,何苦?所以,臣这是用小本钱在做大买卖,其实很划得来的。”
听完吴夏这一番老实话,高岳非常感慨,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才摇着头叹息道:“专心致志四个字,看似简单,实则最难!而能将最简单的烦琐事,多年持之以恒的用心做好,更是难上加难。吴卿,朕真是幸运,得蒙上天爱护,乃将你这样的人才送到朕的身边来,实在是我大秦的万里长城!”
听闻高岳真情流露,吴夏也颇有些动容,正不知说些什么感激的话才好时,听闻外面侍卫禀报道:“陛下!李松年求见。”
高岳应了一声,须臾,光线一亮,一个身影快速闪了进来,扑倒便拜:“臣李松年,有紧急要事面奏陛下!”
“说吧。”
听他急促的声音,难得的带着激动的情绪。高岳心中一动,晓得李松年肯定是带来了什么非比寻常的消息。
李松年磕了几个头,抬起脑袋来,看看高岳,又看看吴夏,面色有些不自然,沉吟不语。
吴夏立即站起身:“陛下,臣请去枢密院办理交接事宜。”
高岳摆摆:“不急。吴卿忠直,毋须回避。李松年你站起来,直接说吧。”
“是。”李松年爬起身,忍不住开门见山道:“经过连日来紧密侦查,臣的属下,昨夜里将行刺陛下的凶同伙四人一网打尽。经过连夜审讯,不仅勘定了其罪行无虞,还追查出幕后黑是谁。根据种种有效情报,此事确实与石生毫无关联。”
听闻及此,吴夏心中悚然一惊。他晓得事涉非常,有些后悔刚才没有坚请回避,但既已在此,他当然更加好奇,就想听听真相究竟如何。
昨夜,子时,司州汲郡,辉县。
城北某处普通的民宅内,屋角边的桌案,一盏如豆般的灯火,有气无力的点着,偶尔突突地扭动几下,便窜起了几股子黑烟。那光幽幽地投到惨灰色的墙上,像是贫血的脸。
几难视物的昏暗中,五张形状各异的脸,正紧紧的围着那灯火,正在小声又急促地说着些什么。却听其中一人阴沉沉道:“……把匕首藏在鱼肚子里,亏他朱小隗自己想出来的绝妙好点子!可是最后却没能杀了高岳,终归是脚不够麻利,不仅坏了大事,还打草惊了蛇,搞得咱们很被动。他的抚恤,先不要发了!……”他的脸很长,五官在昏暗中无法看清,只有一双眼睛闪着光。
左首一人忍不住道:“小隗可惜了!对主人历来忠心耿耿,明知死路一条,也愿意去行刺,虽然最后功亏一篑,人还是不错的。他现在为主人丢了性命,家里还留着一个幼弟,依我看,抚恤还应……”
先前那人将一摆,第二人便不再吱声。显然,那长脸人是个首领。见大家都默不作声把头低着,长脸人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妥,便松口道:“先暂时不发。等咱们回去后,禀明主人,再做安排,总之一定照拂小隗的幼弟便了!”
几人都抬起头来。另一人接口道:“怎么,咱们要回去了?这里应该安全啊!鬼能想得到,咱们不在洛阳,却在这不起眼的辉县遥控指挥,更想不到的是,还能藏身大秦衙门官吏的府上。”说着,他将最后一人的肩头搂住,低低笑道:“你说是不是啊,我的邢捕头?”
几双眼睛一起看过去,响起了好几声嗤笑。那邢捕头沉默一会,叹道:“咱这辉县处在司州东北,和冀州接壤,便是和赵国交接。几年来,秦赵两军打来打去,战争不断,今天属秦,不定什么时候又被赵人给夺了去,烽火连天的,咱天天过的都是提心吊胆的鬼日子,还要被县令县丞各种差遣,累得像狗一样!之所以答应配合你们,是你们说好了事后会给我一笔赏钱。我拿了钱后,这辉县也不待了,去凉州投奔我的表兄去,从此过些安稳的生活。非是我邢某人甘愿做那卖国求荣的奸贼,我实在也是受够了。”
长脸人双目中寒光闪过,却点点头:“钱会给你。闲话休说,这段时间,秦国大举侦探排查,洛阳及周遭被翻了个底朝天。虽然辉县还平静,但提前防备总是好的。主人有令,为免暴露,叫咱们最迟明日便要全部撤离司州,逃出秦境,去冀北桑邱城。如果没见着他,那就径直去幽州范阳与他汇合……”
“去幽州?这么说,石虎也快靠不住了!主人是想?”
长脸人不耐烦道:“事涉密,就先不提了,等见到主人后再讲。我现在把明日的撤离行动讲一讲。虽然咱们只有四个人,但不能同时走,一定要这样……”
他正讲着路线,冷不丁下一胖子,低唤道:“哎哟,我肚子里直做坠,赶紧去蹲蹲,要拉稀呀。”说着,捂着肚子就要出屋去。
长脸人冷冷道:“晚间咱们一同吃的饭食。大家都没事,你好好地,去拉哪门子稀?”
胖子哈哈腰,解释道:“我也不知道啊。肚子里早就在闹腾了,我方才是一直在忍着,不说而已。这遭,实,实在是扛不住了。”
长脸人顿了顿,却道:“黑灯瞎火的,安全要紧!我不大放心你单身。这样,老邬,你陪他去!”
他身边另一人叫老邬的,应声而出。长脸人便将挥挥,那胖子也不多说,点点头一拉门出去了,那老邬跟着也出去,反掩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