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源当然听得出这笑声是嘲笑之意,这其实更让王源担心这个消息来源的可靠性。显然杨钊对吉温仅仅是利用,若有朝一日杨钊真的掌权,这个吉温怕是连相位的边都摸不到。
如果自己能感觉到这一,这吉温未必感受不到,这便是让人担心的地方。
“他有这份心,也就能为我所用,将来的事情谁会知道?让他做一做梦也好。”杨钊笑声未歇,冷冷发声。
王源道:“吉温告知你此事用意何在?”
杨钊诧异道:“难道我不该提前知道此事么?我也好提前做好准备,大批的职位即将空缺,我该提前向陛下推荐些人手。否则便被李林甫一人独占了。我急着找你商量,便是要征询你的意见,哪些职位可争,哪些职位不可争,这事儿颇有些讲究。我不想做的太过火,这会让李林甫发怒,所以,这事儿必须好好的斟酌。”
王源明白杨钊的意思,譬如李适之倒台之后,左相这个位置显然会成为众人都想坐上的位置,但如果杨钊要争的话,必会引起李林甫的反感,那会直接引发对抗。而若是一些其他的位置,李林甫就算不高兴,但也恐怕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认为做的太过分。
王源深思良久,还是决定出自己心中的担忧。
“度支郎,我还是想弄明白,吉温此去北海的真正用意,因为这件事有些不合常理。你想一想,李邕身为北海太守,即便是要寻他的麻烦,也是御史台牵头,六部中的相关部门派员前往查核,派个京兆府的士曹去查,您觉得这事儿正常么?”
杨钊愣了愣,皱眉道:“你这么一提醒……倒也好像是有些疑问。京兆府士曹派出查勘倒也并非没有先例,但必须是和京兆府有关的人员和案件才算合情合理。而李邕在北海七八年,好像派吉温去确实没有道理。不过……吉温有可能并非以公开身份去查,而是暗中查勘。你知道,李林甫定是握有什么证据,这才会派人去查,并非是无的放矢。”
王源道:“我并非吉温不可信,但这么大的事情,度支郎一定要长个心眼方才是。吉温若是去暗查倒也能的通,但细细想一想,如果李邕真的有什么把柄落在李林甫手里,又何必这么鬼鬼祟祟的?也许是我多心,但我总觉得似乎有些猫腻不为人所知。”
杨钊见王源一再表示怀疑,不免也慎重起来,端着酒杯认真的思索道:“可是,吉温去北海除了去找李邕的麻烦之外,他又能做什么呢?李邕这人是个大嘴巴,虽然名气才气都大,但是太喜欢吹牛。吉温去是否是收集他的出格言论作为扳倒他的证据,也未可知。”
王源愁眉不语,这种猜测其实听起来有道理,但却并没有什么实质的作用,李邕大嘴巴是出了名的,就算不用去北海,当地的官员中也必有人会暗中上报,而派了吉温前去,这岂非是提醒李邕谨言慎行,又怎能找到李邕的所谓言论的证据。难道李邕还会傻到当着吉温的面去些不该的话不成。这件事显然是自相矛盾的。
“你的意思是,吉温未必是去找李邕的麻烦,但北海郡中除了李邕,吉温又能去做什么呢?那鸟不生蛋的地方,又有什么人值得吉温去跑一趟?”杨钊道。
王源也一头雾水,整件事如何能的通,这才是关键。李林甫必是希望能扳倒李邕的,但派出不合适的人,选择不适合的方法,绝非李林甫的手段。
“等一等,我想起一个人来,这人也在北海,不过他只是个籍籍无名之辈,吉温会是去专程找他的么?”杨钊忽然叫道。
“是谁?”王源忙问。
“柳绩,原禁军左骁卫兵曹,一个多月前被调往北海郡任别驾。”
王源有些失望,这个人果然是籍籍无名,王源都没听所过这个名字。
“柳绩的丈人便是太子府属官杜有邻,太子府杜良娣是杜有邻的女儿。”杨钊续道。
王源一惊,抬头问道:“什么?柳绩和太子是亲戚?”
“两人可算连襟。良娣是太子次妃,柳绩也正是因为这层关系才得到左骁卫兵曹的职位的,我却不知道他为何要去北海当什么别驾。”
王源脑海中一阵翻腾,呆坐片刻后低声道:“度支郎,这事儿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了。”
杨钊忙问道:“此话怎讲?”
王源道:“我若猜测不错的话,这吉温恐怕正是冲着柳绩而去,那么一切便能的通了。一月之前,柳绩还在京城当职,吉温若是以京兆府士曹的身份去查柳绩在京城的事情,这并不算逾矩。人选上的疑问便可的通。”
杨钊皱眉道:“你是吉温去查柳绩?那是要干什么?”
王源一字一顿的道:“度支郎,李林甫这可不仅是要对李适之下手,而是要顺便对付另外一人。”
杨钊呆呆道:“你是……太子?”
王源缓缓头道:“恐怕是了。你我均知,李林甫其实并不担心李适之,他最大的忌惮其实还是太子殿下。韦坚和皇甫惟明之所以死于非命,还不是因为他们是太子一党。柳绩既是李适之的手下,又是太子的亲戚,查他一人,可牵扯两处,这正是最佳的人选。”
杨钊惊道:“这未免也太离奇了,柳绩又能供出太子什么?他和太子以及杜有邻的关系并不好,也没什么本事,手下也没调兵的权力,难道还能安个欲谋废立的罪名不成?”
王源道:“我们要是能猜出李林甫的手段来,还用的着在此发愁么?总而言之,我觉得吉温定是冲着柳绩而去,我有这个直觉。”
杨钊道:“你是吉温的信是骗我的?”
王源笑道:“那也未必,吉温去查柳绩的目的之一恐怕也是为了找李邕的把柄。让柳绩帮着找把柄显然要容易的多。吉温去查李邕也没有错。这叫模棱两可含糊其辞,你也没法子责怪他。”
杨钊怒道:“若真是如此的话,吉温可是该死了。好在跟你今日聊了此事,若你所言不错的话,朝中要起可不是大风大雨,而是冰雹刀子了。王源,我们该怎么办。”
王源摇头道:“我不知道怎么办,我本想明哲保身,但真的被李林甫扳倒了太子和李适之,李林甫便无人能敌了。但此时若是冒然出头也不是个好的选择。恕我此时心乱如麻,无法给你意见。”
杨钊默然半晌道:“一切还都是猜测,我们且不忙有所行动,静观其变。至少目前我们还高枕无忧。只要陛下在,李林甫便不敢动我们。此事你必须一字不漏,漏出一字便有大难,切记切记。”
王源头道:“我明白,你放心便是。”
两人各怀心思喝酒吃菜,美味佳肴突然吃在嘴里变得索然无味起来。王源草草填了肚子,起身告辞。杨钊也急于出去活动探听虚实,便送王源出门。
临出门时,王源忽然回头道:“度支郎,有一事我想跟你一声。秦国夫人身边的那名侍女叫青云儿的,我求夫人将她赐给了我。但我后来才知道,原来度支郎也是中意那青云儿的,这事儿颇有些尴尬。我事前不知此事,否则怎敢和度支郎抢人?”
杨钊的心思早就不在一个女子身上,只微觉惊讶后笑道:“这算什么事儿?一个侍女罢了,我早要送你十个八个你都不要,原来也是看上青云儿了。这叫英雄所见略同,连看上的女子都是一样的。罢了,我怎也要成人之美,改日喝喜酒的时候不要忘了叫我。”
王源拱手感谢,这事儿王源知道其实很简单,杨钊虽然好色,但他是绝不会将一个侍女放在心上的,这些女子只是他的消遣罢了。
午后的长街上有些寂寥,四月的春阳到了午后也很灼热,晒得人昏昏沉沉。奔波了一上午的王源又喝了几杯酒不免有些困意,在马背上昏昏欲睡。
但王源心里其实很清醒,也很纠结。他在纠结一个重大的问题,就是刚才和杨钊一席谈话之后得出的结论。王源是极为相信自己的直觉的,这一次李林甫攻击的目标必是冲着太子李亨的。
那么问题来了,自己好歹是罗衣门的特别执事,太子承诺若无重大危急的事情,自己无需暴露身份去禀报消息。而眼前这件事无疑是重大的消息,就像当初李欣儿冒着暴露的危险逃出相府报信一样,此事也属于紧急重大。
是任由太子李亨蒙在鼓里,还是去立刻禀报消息,让太子早作准备呢?王源心里做着权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