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末,李林甫从骊山赶回长安。山中的一夜,对李林甫同样是煎熬,若非夜路难行,担心自己的身子吃不消的话,李林甫也会在见完玄宗之后便选择回长安。
李林甫的心中有着太多的疑惑,突然冒出来的这件事很是突兀,打乱了自己之前的布局。本来自己已经通过服高力士在玄宗耳边吹风,基本上确保了杨慎矜接任左相之职。一旦杨慎矜当上了左相,今后朝中事务便基本全部在自己的控制之下了。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件事,怎么想都有一种阴谋的味道。
以李林甫多年在朝中打滚的经验来看,但凡到了关键时候出现的突然事件都不是没有缘由的,也绝不会是巧合。而且,向陛下禀报此事的是王源,这更是让人生疑。
自北海郡的事件之后,王源便是李林甫心头的一根刺,他在北海的所为,搅乱了自己针对太子李亨的一场布局,那本就被李林甫认为是有意为之。现在又是这个王源跳了出来,即将要坏了自己的另一次布局,这更可以断定是有意为之而非巧合了。
况且李林甫绝不信这件事没有杨钊参与,陛下此事王源尚未告知任何人,李林甫只能嗤之以鼻。杨钊必知其事,而他躲在背后不出头,这便更是明这件事是一场阴谋。
既可能是一场阴谋,李林甫自然不会坐视其得逞,辗转一夜后,李林甫决定冒着风险帮杨慎矜度过这一关。虽然这么做有负陛下信任,但也顾不得了。
风尘仆仆赶到政事堂中,虽然坐的是马车,但两条腿已经不听使唤,毕竟岁月不饶人。但李林甫不顾身体上的不适,还是第一时间命人去请杨慎矜来见。其实无需去请,杨慎矜听闻李林甫从骊山归来的消息,便已经第一时间赶来拜见了。最近是关键时期,杨慎矜必须时时刻刻的保持和李林甫的沟通和商议。
杨慎矜跨进李林甫的公房中时,吏自觉的推出门去,并且关上了房门。顿时,外边的嘈杂喧嚣都被关在了门外,屋子里很静,静的让人发慌。
李≮◆≮◆≮◆≮◆,≤.co↗甫端坐在黄杨木大椅上,闭着双目养神,他身边的桌案上,一只镂花铜香炉中,檀香片缓缓的燃烧着,淡淡的蓝色烟雾缓缓飘向空中,烟雾将李林甫笼罩着,让李林甫看上去像是个坐化了的佛一般。
“相国……相国……”杨慎矜低声唤道。
李林甫的眼皮跳了跳,缓缓睁开眼来,吁了口气开口道:“慎矜来了?老夫正默诵《静心经》却被你打搅了。”
杨慎矜忙拱手道:“下官该死,打搅了相国的静修,相国恕罪。”
李林甫摆摆手道:“坐下话。”
杨慎矜缓缓的坐在一旁,李林甫叹了口气道:“你可知老夫为何要默诵《静心经》么?”
杨慎矜欠身道:“下官不知。”
李林甫道:“因为老夫的心乱了,须得平静下来。”
杨慎矜眉头一挑欲要话,李林甫举手打断他的话道:“慎矜,你和老夫相识也有十年了吧。十年来你我也算是相互扶持,做了不少的事情,我对你自认为还是了解的,但现在,老夫却不敢这么认为了。”
杨慎矜忙起身道:“相国何出此言?下官始终如一,十年后的我同十年前同相国相识之时没什么两样。”
李林甫摆摆手道:“那可不准,这次去骊山见驾,陛下,有的人开始是有坚持有梦想的,但随着岁月流逝便失去了初心,人也变了。老夫觉得陛下的很有道理。想一想十年二十年前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心中所想已然大不相同。老夫都忘了初心,更何况是你,你始终如一,不过是句笑谈罢了。”
杨慎矜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李林甫忽然出这些话来,让人心中甚是无底。忙起身拱手道:“相国,是不是下官做错什么事了,下官愚钝,相国请明示。”
李林甫微微摆手道:“只是陛下的话给了老夫很多感慨,你不必介意。但老夫找你来确实是有事的。在这件事之前,我有句话要问你,希望你认认真真不掺一丝虚假的回答老夫。老夫这是于你交心,你可不要随随便便的回答老夫。”
杨慎矜斩钉截铁的道:“相国,杨慎矜也许会同别人假话,但在陛下和相国面前,下官从来都是半句虚言也无。”
李林甫头道:“好,有你这句话,老夫便直接问了。嗯……你是前朝皇族血脉传承,论谱系传承你是隋炀帝嫡系玄孙,对于我大唐代隋而立,让你祖上的江山灰飞烟灭,我很想知道你对此事是怎么看的。”
杨慎矜身子一抖,脸上现出惊恐之色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相国,慎矜忠心耿耿为大唐效力,从未有过二心。天道轮回,盛衰交替,此乃人间正道。隋朝灭亡那是违了天道,所以才有我大唐代隋而立,解救天下苍生于水火。我虽是前朝皇族血脉,但我早已是大唐之臣,陛下待我前朝皇族子孙恩重如山器重信任,我等已是感激涕零,心中唯有一念尽忠而已,焉能有其他的想法。相国,别人不了解下官,您还不了解下官么?您和下官相识这十年中,下官可曾有过任何不轨之言行?”
李林甫静静看着杨慎矜竭力辩解磕头剖白的样子,叹了口气道:“慎矜,莫要激动。老夫知道这样的话本就不该问出口来。但你要知道,这世上也只有老夫会当面问你,很多人心中都有这个疑问,但是他们却绝不会问你这个问题。老夫问了是为你好,让老夫心中有个底。”
“相国,出了什么事了么?难道是陛下身边有人进谗言诬陷我么?”
李林甫摆摆手道:“你莫问了,老夫心里有数。有件事要问你,一位叫史敬忠的道人你可认识?”
杨慎矜楞道:“认识啊,史天师是我好友。”
李林甫道:“那就是了,史敬忠被王源抓了,供出了你的一些事情,陛下命我严查此事。慎矜啊,你先回府去吧,半个时辰后老夫要带人去你宅子里搜查,希望这个史敬忠所言都是假的,希望老夫什么也搜不到。”
杨慎矜似被惊雷劈中,脑子里一片嗡嗡作响。李林甫虽没什么具体的事情,但他也迅速的领会了李林甫话中的暗示。半个时辰后去搜查自己的府邸,希望什么也搜不到,这便是暗示自己要赶紧做出应对,这是在帮自己脱困。虽然自己问心无愧什么也没干,但为防有人陷害,自己需要赶紧将府邸自查一遍,以免节外生枝。
杨慎矜跪地‘咚咚咚’给李林甫磕头,抬头时李林甫又已经闭上双目,静坐无声了。
杨慎矜也不耽搁,转身出门立刻出政事堂往家里飞奔,心里咒骂连天,进了府门,火急火燎的召来管家仆役婢女以及家中一切可以调动的人手,亲自监督从前院到后宅,床下柜中,墙上地下,花草旮旯,树头瓦面来了个全面的大搜查。这一查不要紧,倒是找出了不少不该留在家里的东西。譬如祖上留下来的朱笔玉佩,皇家专用的衣衫服饰等等,这些东西本来都是祖上流传保存着做纪念的,但在此时此刻,这些东西都是不该存留之物。
于是乎,烧的烧,剪的剪,砸的砸,扔的扔,将这些物事尽数处理干净,又再细查一遍,确认再无任何违禁之物,杨慎矜这才放下心来。
为防有人临时作怪,命所有的仆役婢女都呆在屋子里不准出来,连妻妾儿女们都被勒令呆在屋子里不准出来走动,自己独自一人坐在前厅中,静待李林甫带人前来搜查。
不久之后,屋外人叫马嘶之声传来,老家人打开府门。门开处李林甫率一干官员鱼贯而入,在院中传达玄宗口谕之后,李林甫下达命令,让参与官员每两人一组带领兵士搜查对杨慎矜的府邸展开搜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