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奶奶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走到床头对薛老四媳妇儿小心说道:“你闺女睡着了么?”
薛老四的媳妇儿抬起了头,一脸忧色,看了看我奶奶,默默点了点头。
我奶奶淡淡一笑:“能给我抱抱吗?”
薛老四媳妇儿又点了点头,把女孩递给了我奶奶。
我奶奶接过来抱在怀里,给女孩儿仔细看了看,女孩儿阳气很弱,一摸小手,冰凉冰凉的,又用脸碰了碰女孩儿的脸颊,还有点热乎气儿,不过,呼吸很微弱,旋即一只手抱着女孩儿,另一只手伸进包袱里摸出三张黄纸,在其中两张黄纸上吐了两口唾沫,撩开女孩儿的衣服,一张贴在女孩儿前心,一张贴在女孩儿后心。
众人见了不解,不过也没人说啥,一脸疑惑。我奶奶转头又吩咐歆阳子,赶紧把厢房里这张方桌腾出来,铺上些被子褥子。
屋里的人一听更闹不明白了,大眼儿瞪小眼儿看着我奶奶。
歆阳子没有迟疑,赶忙答应一声,几下子腾干净方桌,出门到外面抱被子褥子了。
这时候,薛老头凑过来看了看女孩、又看看我奶奶,问道:“白仙姑,你这是干啥咧?”
我奶奶在第三张黄纸上吹了口气,摁在了女孩头顶的泥丸宫,扭头看了薛老头一眼,低声说道:“你孙女魂儿给啥东西勾走了,我先保着她剩下的魂魄……”
“啥?”薛老头闻言浑身一颤,屋里顿时一阵大乱,薛老四媳妇儿直接哭嚎上了,一边哭一边念叨着,“俺家这是造了啥孽咧,俺家这是造了啥孽咧……”
我奶奶扭头看了薛老四媳妇儿一眼,心里替她难受的,随后又看了薛老头一眼,薛老头的脸色显得有点儿不自然,薛老四媳妇儿这时候哭嚎着说出来的话,好像戳中了他的要害似的。
不大一会儿,歆阳子把被子褥子拿来了,我奶奶不再纠结薛老头咋回事儿,招呼几个人一起帮着铺被子褥子。
几个人七手八脚把褥子铺到桌子上,我奶奶把女孩子放进褥子里,又用被子盖好,扭头看了一下屋里这几个人,歆阳子、薛老头、薛老头的闺女、女婿,还有哭嚎的薛老四媳妇儿。
我奶奶对薛老头儿的女婿说道:“这位大兄弟过来帮个忙,摁着孩子头顶这张黄纸。”
薛老头的女婿长得人高马大,年龄大概在二十四五岁的样子,整个屋里就数他阳气最足,我奶奶让他摁黄纸的目的,是让他震住女孩儿身体里剩下的魂魄,免得再有魂魄跑出来,也免得被其它孤魂野鬼趁虚而入。当然了,像道观寺院这种地方一般不会出现孤魂野鬼。
随后,我奶奶吩咐其他几个人,把桌子抬到厢房东墙根儿,孩子头顶冲着门口,桌子紧挨着东墙。
我奶奶自己在厢房里找来一盏油灯,油灯点着后紧挨着桌子东南脚那条桌腿放在地上,交代众人,自己现在出去把女孩儿的魂儿叫回来,油灯不能灭,女孩儿头顶那张黄纸也不能拿开。
薛老头这时候凑到我奶奶跟前问道:“白仙姑,老四咋办咧?”
我奶奶扭头朝床上看了一眼,薛老四依旧在床上仰躺着,一脸呆呆傻傻的,我奶奶叹了口气,回道:“等我先把孩子魂魄找回来再说。”与此同时,我奶奶在心里嘀咕,这家人过去是不是得罪了啥,要不就是做过啥亏良心的事儿,要不然他们家里咋会出这么多事儿呢,刚才那薛老头的脸色也不对……
想到这儿,我奶奶忍不住打量了薛老头几眼,就见薛老头一脸老实忠厚,不像是那种伤天害理的人。
来不及多想,我奶奶拉着我父亲离开了厢房,歆阳子跟在她身后,跟了出来。
来到外面平台,我奶奶蹲下身子问我父亲:“你看见那姑姑带着妹妹往哪儿去了吗?”
我父亲抬手指了指刚才爬过的那道山梁,只是方向稍微偏了一点儿,我奶奶顺着我父亲手指的方向一看,山梁的西北方,之前我父亲爬过的那条小路似乎能通到上面,不过,小路越往上越不明显,好像很多年都没人走过了似的。我奶奶没犹豫,抱起我父亲就往那条小路上走。
歆阳子这时追了过来,“贫道陪你一起过去吧。”
我奶奶看了歆阳子一眼,问道:“那条小路通向哪里?”
歆阳子抬头看了看小路,回道:“据贫道所知,通向一处乱葬岗,前些年还有人进山上坟,这两年也不见没人去了,这条小路也快荒了。”
我奶奶不再说话,很快攀上小路,沿着小路朝山梁走去。
费了一番功夫,翻过山梁,眼前出现一道深沟,小路顺着山坡弯弯曲曲通向深沟底部,我奶奶皱了下眉,抬头看了看天色,这时的时间大概在下午五点左右,冬天的天短,眼看再停一会儿天就要暗下来了,这个点儿属于阴阳交接之际,最忌讳往那些晦气重、不见阳光的地方去。
我奶奶把我父亲放下,从随身包袱里掏出三根鸡血条,递给歆阳子一根,给我父亲系一根,她自己系上一根。
沿着小路,很快又下到沟底,这才发现,山沟很像一条狭长的山谷,两侧怪石林立,中间一条歪歪扭扭天然形成的隧道,也不知道通向哪里。
这时候,阳光已经完全照不到了,山沟里显得又昏暗又阴森,仔细一听居然还有过堂风,时不时传来一声呜咽。
歆阳子说,山沟的尽头就是那片乱葬岗,能有三四里地的样子。
我奶奶点了下头,把我父亲放了下来,哄我父亲说,“震龙呀,告诉妈,那姑姑带着妹妹往哪儿去了?”
我父亲抬手朝山谷深处指了指,奶声奶气说:“那里。”
我奶奶顺着我父亲指的方向一看,深邃无比,笑了笑,抱起我父亲对歆阳子说道:“走吧,到那乱葬岗看看……”
小孩子,其实有很多“特异功能”,看见鬼是最普通的“特异功能”,还有的能够即时性预测,冷不丁跟你说一句,谁谁谁死了,或者谁谁谁身上流血了,不出两天,必能应徽。还有一种,比如,你看见天色不是太好,你问他,今天会不会下雨?如果他说会,那一定会下。我奶奶这时候问我父亲,其实就是利用了小孩子这种“特异功能”。当然了,不是任何小孩儿都有的,我儿子就没有,我拿他做过很多种试验,都失败了,比如问他,今天会下雨吗?他不说下,也不说不下,根本就搭理你。
在山谷里走了大概有三四里地的样子,这时候,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两侧怪石嶙峋,四下里时不时传来一声夜鸟怪叫,饶是我奶奶,这时心里也是毛毛的。歆阳子则是一脸愁苦,把眼睛又眯了起来,估计又快看不见东西了。我奶奶只好一手抱着我父亲,一手拉着他,继续往前走。
大概又走了能有半里地的样子,眼前豁然开朗,也明亮了一些,歆阳子眯缝着眼睛看了看,说了句,“到了,就是这里。”
我奶奶打眼一看,还是个山沟,地方还挺大,四面环山,盆地一样,最奇特的,地面不是山地,黄土地,沟沟坎坎凹凸不平,上面大大小小几十座坟丘,四下里昏暗不明,看着都觉得瘆的慌。
我奶奶让歆阳子等在谷口,抱着我父亲走到了坟丘中央,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扭头对歆阳子大声说道:“这里阴气很重,肯定埋了几个枉死的人。”随后朝四下的山上了看看,又说道:“这里这么低,要是下雨的话,雨水就会灌进坟冢里,谁会把人埋在这里呢?”
歆阳子回道:“就是东村的人在这里埋的。”
“埋的都是些啥人?”我奶奶问。
“不知道。”歆阳子摇了摇头,说道:“前些年,贫道见他们村的人用草席裹了好几个人,抬着往这里来了,贫道问他们,他们说,这些人是给日本人杀的,死的不吉利,抬山里埋了,前几年还有人给他们烧纸,这几年再不见人进山,路都荒了。”
我奶奶听完也不再多问,放下我父亲,问道:“告诉妈,那姑姑是不是住在这里?”
我父亲扭着脸四下看了看,抬手一指山沟最里面的一个小坟丘,我奶奶立刻觉得头皮发麻,还真在这里。随后把我父亲交给歆阳子看着,从包袱里掏出几张黄纸,走到小坟丘跟前。
小坟丘好像已经好多年了,坟堆只剩磨盘大小,勉强可以辨认。我奶奶抬头辩了一下方向,走到坟头,在地上画了个圈儿,黄纸扔进圈里,掏洋火点着,嘴里说道:“大妹子,把孩子放了吧,你跟那小孩子无冤无仇的,你要是真想要孩子,我明个儿送一个给你,把这孩子给我吧。”
说着,我奶奶又掏出一张黄纸,撕成小人儿模样,轻轻放在坟头,跪下来对着坟头磕了四个头,嘴里默念:“天惶惶地惶惶,纸人回魂,神鬼不收,天惶惶地惶惶,纸人附魂,神鬼不挡。”
念完,就见小纸人动了一下,就像被风吹动了似的,我奶奶一喜,忙又从包袱里拿出两张黄纸,把小纸人夹在黄纸之间,放回了包袱里。
从地上站起身,我奶奶松了口气,扭头招呼歆阳子启程离开,不过,等她扭头去看歆阳子时,那地方空空如也,歆阳子居然不见了,我父亲也不见了。
我奶奶一惊,抬眼四下一打量,四周不知道啥时候变了模样儿,乱葬坟不见了,身边出现一座座破败的小房子,每个房子门口都坐着一个破衣烂衫的人,这些人有个共同的特点,全是脸色苍白,神色木讷。
我奶奶在心里叫了一声,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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