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俯身抢起,呼呼呼连劈三刀,这一来血溅牢门,四名狱卒见他势若疯虎,形同拚命,倒也不敢轻易抢进,在牢门外将那少年的十八代祖宗都骂了个臭死,什么污言秽语都骂了出来。
那少年一言不发,只是守住了狱门。那四名狱卒居然没去求援军,眼看攻不进来,骂了一会,也就去了。
接连四天之中,狱卒既不送饭,也不送水。那少年到第五天时,渴得再也难以忍耐。那疯汉更是嘴唇也焦了。忽道:“你假装要砍死我,这狗~娘养的非拿水来不可。”
那少年不明其理,但想:“不管有没有用,试试也好!”当下大声叫道:“再不拿水来,我将这疯汉先砍死再。”反过刀背,在铁栅栏上碰得当当当的直响。
只见那狱卒匆匆赶来,大声吆喝:“你伤了他一根毫毛,老子用刀尖在你身上戮一千一万个窟窿。”跟着便拿了清水和冷饭来。
那少年喂着那疯汉吃喝已毕,问道:“他要折磨你,可又怕我杀了你,那是甚么道理?”
那疯汉双目圆睁,举起手中的瓦钵,劈头向他砸去,骂道:“你这番假惺惺地买好,我就上了你的当么?”
乒乓一声,瓦钵破碎,那少年额头鲜血涔~涔而下。他茫然退开,心想:“这人狂性又发作了!”
但此后逢到月圆之后,那些狱卒虽一般的将那疯汉提出去拷打,他回来却不再在那少年身上找补。两人仍然并不交谈,那少年要是向他多瞧上几眼,醋钵大的拳头还是一般招呼过来。那疯汉只有在望着对面高楼窗槛上的鲜花之时,脸上目中,才露出一丝温柔的神色。
到得第三年的春天,那少年心中已无出狱之念,虽然梦魂之中,仍是不断地想到那美丽狠心的姑娘,在他心底却仍和两年多前一般的清晰。
这天晚上三更时分,他将衣衫撕成了一条条布条,搓成了一根绳子,打了个活结,两端缚在铁栅栏高处的横档上,将头伸进活结之中。
他并不悲哀,也不再感到愤恨【【【【,★.c√o人世已无可恋之处,这是最爽快的解脱痛苦的法子。只觉得脖子中的绳索越来越紧,一丝丝的气息也吸不进了。过得片刻,什么也不知道了。
可是他终于渐渐有了知觉,好象有一只大手在重重压他胸口,那只手一松一压,鼻子中就有一阵阵凉气透了进来。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他才慢慢睁开眼来。
眼前是一张满腮虬髯的脸,那张脸裂开了嘴在笑。
那少年不由得满腹气恼,心道:“你事事跟我作对,我便是寻死,你也不许我死。”有心要起来和他厮拚,实是太过衰弱,力不从心。
那疯汉笑道:“你已气绝了半个时辰,若不是我用独门功夫相救,天下再没第二个人救得。”
那少年怒道:“谁要你救?我又不想活了。”
那疯汉得意洋洋地道:“我不许你死,你便死不了。”
那少年胸口郁闷难当,向那疯汉瞪了一眼,恨恨地道:“我前生不知作了什么孽,今世要撞到你这恶贼。”
那疯汉笑道:“我很开心,兄弟,这两年来我真错怪了你。我无尘向你赔不是啦!”着爬在地下,咚咚咚地向他磕了三个响头。
那少年叹了口气,低声了声:“疯子!”也就没再去理他,慢慢侧过身来,突然想起:“他自称无尘,那是甚么名字?我和他在狱中同处两年,一直不知他的姓名。”
无尘望着自己的独臂,黯然不语,隔得半晌,长长叹了口气,道:“到底疯不疯,那也难得很。我是在求心之所安,旁人看来,却不免觉得我太过傻得莫名其妙。”
过得三天,那少年精神稍振。无尘低低地跟他有有笑,讲些江湖上的掌故趣事,跟他解闷。但当狱吏送饭来时,无尘却仍对那少年大声呼叱,秽语辱骂,神情与前毫无异样。
一个折磨得他苦恼不堪的对头,突然间成为良朋好友,这时的狱中生涯,和两年多来的情形相比,简直算得是天堂了。
那少年曾向无尘问起,为什么以前当他是歹人,为什么突然察觉了真~相。
无尘道:“你若真是歹人,决不会上吊自杀。我等你气绝好久,死得透了,身子都快僵了,这才施救。你自杀既是真的,那便不是向我施苦肉计的歹人了。”
那少年又问:“你疑心我向你施苦肉计?那为甚么?”无尘微笑不答。
第二次那少年又问到这件事时,无尘仍是不答,他便不再问了。
又过数日,月亮又要圆了。那少年不禁暗暗替丁典担心。无尘猜到他心意,道:“兄弟,我每月该当有这番折磨,我受了拷打后,回来仍要打你出气,你我千万不可显得和好,否则于你我都是大大的不利。”
那少年问道:“那为甚么?”
无尘道:“他们倘若疑心你我交好了,便会对你使用毒刑,逼你向我套问一件事。我打你骂你,就可免得你身遭恶毒惨酷的刑罚。”
那少年头道:“不错。这件事既如此重要,你千万不可与我知道,免得我一个不心,走漏了风声。我是个毫无见识的乡下子,倘若胡里胡涂误了你的大事,如何对得你起?”
无尘道:“他们把你和我关在一起,初时只道他们派你前来卧底,假意讨好于我,从中设法套问我的口风,因此我对你十分恼怒,大加折磨。
现下我知道你不是卧底的奸细了,可是他们将你和我关在一起,这般三年四年的不放,用意仍在盼你做奸细。只望你讨得我的欢心,我向你吐露了机密,他们便可拷打逼问于你。
他们情知对付我很难,对付你这个年轻伙子,那便容易之极。你是个普通犯人,却送到这座囚牢来监禁,自然便是这个缘故。”
十五晚上,四名带刀狱卒提了无尘出去。那少年心绪不宁,等候他回转。到得四更天时,无尘又是目青鼻肿、满身鲜血的回到牢房。
待四名狱卒走后,无尘脸色郑重,低声道:“兄弟,今天事情很是糟糕,当真不巧之极,给仇人认出了我。”
那少年道:“怎么?”
无尘道:“每月十五,提督提我去拷打一顿,那是例行公事。可是今天有人来行刺他,眼见他性命不保,我便出手相救,只因我身有铐镣,四名中只杀了三个,第四个给他跑了,这可留下了祸胎。”
那少年越听越奇怪,连问:“提督到底为甚么这般拷打你?这提督这等残暴,有人行刺,你又何必救他?逃走的刺客是谁?”
无尘摇摇头,叹道:“一时也不清楚这许多事。兄弟,你武功不济,又没了力气,以后不论见到什么事,千万不可出手助我。”
那少年并不答话,心想:“我岂是贪生怕死之徒?你拿我当朋友,你若有危难,我怎能不出手?”
此后数日,无尘只是默默沉思,除了望着远处高楼窗槛上的花朵,脸上偶尔露出一丝微笑之外,整日仰起了头呆想。
到了十九日那一天深夜,那少年睡得正熟,忽听得喀喀两声。他睁开眼来,月光下只见两名劲装大汉使利器砍断了牢房外的栅栏,手中各执一柄单刀,拥身而入。
那少年惊得呆了,不知如何是好,但见无尘倚墙而立,嘿嘿冷笑。
那身材较矮的大汉道:“臭道士,咱兄弟俩踏遍了天涯海角,到处找你,哪想得到你竟是躲入提督府的牢房,做那缩头乌龟。总算老天有眼,寻到了你。”
那大汉挥刀上前,刀尖刺向无尘的咽喉,无尘不闪不避,让那刀尖将及喉头数寸之处,突然一矮身,欺向身材较高的大汉左侧,手肘撞处,正中他上腹。那大汉一声没哼,便即委倒。
那矮大汉惊怒交集,呼呼两刀,向无尘疾劈过去。无尘双臂一举,臂间的铁链将单刀架开,便在同时,膝盖猛地上挺,撞在矮大汉身上。那人猛喷鲜血,倒毙于地。
无尘霎间空手连毙二人,那少年不由得瞧呆了。眼见无尘琵琶骨中仍是穿着铁链,竟然在举手投足之间便连杀两名好手,实令他惊佩无已。
无尘将两具尸首从铁栅间掷了出去,倚墙便睡。此刻铁栅已断,他二人若要越狱,实是大有机会,但无尘既一言不发,那少年也不觉得外面的世界比狱中更好。
第二日早晨,狱卒进来见了两具尸体,登时大惊怪地吵嚷起来。无尘怒目相向,那少年听而不闻。那狱卒除了将尸首搬去,一也问不出什么缘故来。
又过两日,那少年半夜里又被异声惊醒。朦胧之中,只见无尘单臂平举,正和一人两掌相抵。两人站着动也不动。
这人何时进来,如何和无尘比拼内力,那少年竟然半不知。他曾听人过,比武角斗之中,以比拼内力最为凶险,不但毫无旋回闪避的余地,而且往往是必分生死,不上甚么到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