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僧踉踉呛呛地走了几步,又倒退了一步,身子摇晃,似乎喝醉了一般,松手将吐血的僧人抛在地下,似欲单身逃命.
但每跨一步,脚下都似拖了一块千斤巨石,脚步沉重之极,挣扎着走出六七步后,呼呼喘气,双~腿渐渐弯曲,摔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了。两名僧人在地下扭曲得几下,便即不动。
无尘道:“可惜,可惜!卫兄弟,你若不向我看来,那个和尚便逃不了。”
卫春华见这两个僧人死得凄惨,心下不忍,暗道:“让那三个逃走了也好,无尘大哥杀的人实在太多了。”
无尘道:“你嫌我出手太辣了,是不是?”
卫春华道:“我……我……”猛的里喉头塞住,一交坐倒,不出话来。
无尘忙给他推血过宫,按摩了良久,他胸口的气塞方才舒畅。
无尘道:“你嫌我辣手,可是那两个恶僧一上来便向你各击一掌,若不是我用内力相救,早就一命呜呼了。哎,这事做哥哥的太过疏忽,哪想到他们一上来便会动手。
我猜想他们定要先逼问一番。嗯,是了,他们对我十分忌惮,要将我先打得重伤,这才逼问。”
他抹去卫春华腮上的胡子,笑道:“那贼秃吓得心胆俱裂,再也不敢来惹咱们了。”
他又正色道:“卫兄弟,那个逃走了的高个子和尚,叫做宝象。那胖胖的叫做善勇。我第一拳打倒的那个最厉害,叫做胜谛。
这五个和尚都是藏传的高手,我若不是暗中伏击得手,以一敌五,只怕斗他们不过。善勇和胜谛都已中了我的神拳,就算一时不死,也活不了几天。剩下的那宝象心狠手辣,日后你如在江湖上遇上了,务须心在意。”
卫春华前胸后背同受夹击,受伤也颇不轻,在无尘指下运了十几天功,又得无尘每日以内功相助,这才痊愈。
此后两年多的日子过得甚是平静,偶尔有一两个江湖人物到狱中来罗嗦,无尘不是一抓,便是一拳,顷刻间便送了←←←←,.c⌒o们性命。
这一日早晨卫春华醒来,他侧身而卧,脸向墙壁,依法吐纳,忽听得无尘“咦”的一声,声音中颇有焦虑之意,过得半晌,又听他自言自语:“今天是不会谢的,明天再换也不迟。”
卫春华有些诧异,转过身来,只见他抬起了头,正凝望着远处窗槛上的那只花盆。
卫春华自练了无尘所授内动后,耳目比之往日已远为灵敏,一瞧之下,便见盆中三朵黄蔷薇中,有一朵缺了一片花瓣。
他日常总见无尘凝望这盆中的鲜花呆呆出神,数年如一日,心想狱中无可遣兴,唯有这一盆花长保鲜艳,无尘喜爱欣赏,那也不足为奇。只是这花盆中的鲜花若非含苞待放,便是迎日盛开,不等有一瓣残谢,便即换过。
春风茉莉,秋月海棠,日日夜夜,总是有一盆鲜花放在窗槛之上。卫春华记得这盆黄蔷薇已放了六七天,平时早就换过了,但这次却一直没换。
这一日无尘自早到晚,心绪烦躁不宁,到得次日早晨,那盆黄蔷薇仍是没换,有五六片花瓣已被风吹去。
卫春华心下隐隐感到不祥之意,见无尘神色极是难看,便道:“这人这一次忘了换花,想必下午会记得。”
无尘大声道:“怎么会忘记?决不会的!难道……难道是生了病?就算是生了病,也会叫人来换花啊!”不停步地走来走去,神色不安已极。
卫春华不敢多问,便即盘膝坐下,入静练功。
到得傍晚,阴云四合,不久便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一阵寒风过去,三朵黄蔷薇上的花瓣又飘了数片下来。
无尘这几个时辰之中,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这盆花,每飘落一片花瓣,他总是脸上肌肉扭动,神色凄楚,便如是在他身上剜去一块肉那么难受。
卫春华再也忍耐不住,问道:“大哥,你为甚么这样不安?”
无尘转过头来,满脸怒容,喝道:“关你甚么事?罗嗦甚么?”自从他传授卫春华武功以来,从未如此凶狠无礼。
卫春华甚感歉疚,待要几句话分辩,却见他脸上渐渐现出凄凉之意,显然心中甚是悲痛,便住了口。
这一晚无尘竟一刻也没坐下。卫春华听着他走来走去,铐镣上不住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也是无法入睡。
次日清晨,斜风细雨,兀自未息。曙色朦胧中看那盆花时,只见三朵蔷薇的花瓣已然落尽,盆中唯余几根花枝,在风雨中不住颤动。
无尘大叫:“死了?死了?你真的死了?”双手抓~住铁栅,不住摇晃。
卫春华道:“大哥,你若是记挂着谁,咱们便去瞧瞧。”
无尘一声虎吼,喝道:“瞧!能去瞧么?我若能去,早都去了,用得着在这臭牢房中苦耗?”
卫春华不明所以,睁大了眼,只好默不作声。这一日中,无尘双手抱住了头,坐在地下不言不动,不吃不喝。
耳听得打更声“的笃,的笃,当”的打过一更。寂静中时光流过,于是“的笃,的笃,当当”的打过二更。
无尘缓缓站起身来,道:“兄弟,咱们去瞧瞧吧。”话声甚是平静。
卫春华道:“是。”
无尘伸出手去,抓~住铁栅,分得两次轻轻往两旁一分,两根铁栅登时便弯了。无尘道:“提住铁链,别发出响声。”卫春华依言抓起铁链。
无尘走到墙边,提气一纵,便即窜上了墙头,低声道:“跳上来!”
卫春华学着他向上一窜,不料给穿通琵琶骨后,全身劲力半也使不出来,他这一跃,只不过窜起三尺。无尘伸手一抓,将他带上了墙头,两人同时跃下。
过了这堵墙,牢狱外另有一堵极高的高墙,无尘或能上得,卫春华却无论如何无法逾越。
无尘哼了一声,将背脊靠在墙上。但听瑟瑟瑟一阵泥沙散落的轻响过去,砖石纷纷跌落。卫春华双眼一花,只见墙上现出了一个大洞,无尘已然不见。原来他竟以绝内功,破墙而出。卫春华又惊又喜,忙从墙洞中钻了出去。
外面是条巷。无尘向他招招手,从巷的尽头走去。出巷后便是街道。无尘对城中的街巷似乎极是熟悉,过了一条街,穿过两条巷子,来到一家铁店门首。
无尘举手一推,拍的一声,闩住大门的门闩已然崩断。店里的铁匠吃了一惊,跳起身来,叫道:“有贼!”无尘一把叉住他喉咙,低声道:“生火!”
那铁匠不敢违拗,亮了灯,眼见二人都是长发垂肩,满脸胡子,模样凶恶怕人,哪里还敢动弹?
无尘道:“把我们的镣链凿开!”
那铁匠料得二人是衙门中越狱的重犯,若替他们凿断铐镣,官府追究起来,定要严办,不禁迟疑。无尘随手抓起一根径寸粗的铁条,来回拗得几下,拍的一声,折为两截,喝道:“你这颈子,有这般硬么?”
那铁匠还道是遇到了鬼神,他要弄断这铁条,使用钢凿大锤,也得搅上好一会儿,这大汉却举手间便将铁条拗断,倘若来拗自己头颈,那可万万不妥,当下连声:“是,是!”取出钢凿、铁锤,先替无尘凿开了铐镣,又替卫春华凿开。
无尘先将自己琵琶骨中的铁链拉出。当他将铁链从卫春华肩头的琵琶骨中拉出来时,卫春华痛得险些晕去。
终于卫春华双手捧着那条沾满鲜血的铁链,站在铁砧之前,想到在这根铁链的束缚之下,在暗无天日的牢狱中苦度数年时光,直至今日,铁链方始离身,不由得又是欢喜,又是伤心,怔怔地掉下泪来。
他随着无尘走出铁店。他乍脱铐镣,走起路来轻飘飘的,十分不惯,几次头重脚轻,险些儿摔倒,然见无尘脚步沉稳,越走越快,当下紧紧跟随,生怕黑暗中和他离得太远。
片刻之间,两人已来到那放置花盆的窗下。无尘仰起了头,犹豫半晌,似乎想要进去,却又不愿。
卫春华见窗紧闭,楼中寂然无声,道:“我先去瞧瞧,好么?”
无尘头。
卫春华绕到楼门前,伸手推门,发觉门内上了闩。好在围墙甚低,一株柳树的枝丫从墙内伸了出来,他微一纵身,便已抓~住枝丫,翻身进了围墙。
里面一扇门却是虚掩着的。卫春华推门入内,拾级上楼,黑暗中听得楼梯发出轻微的吱吱之声,脚下只觉虚浮浮的,甚不自在。他在这数年之中,整日整夜便在一间狱室中走动,从未踏过一步梯级。
到得楼,侧耳静听,绝无半声息,朦胧微光中见左首有门,便轻轻走了过去,房中连呼吸之声也无。隐隐约约间见桌上有一烛台,伸手在桌上摸~到火刀火石,打火燃蜡烛,烛光照映之下,突然间感到一阵不出的寂寞凄凉之意。
室中空空洞~洞,除了一桌、一椅、一床之外,什么东西也没有。床~上挂着一夏布白帐子,一床薄被,一个布枕,床脚边放着一双青布女鞋。只是这一双女鞋,才显得这房间原为一个女子所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