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的傍晚,蒲公英在夕阳下随风飘荡,纷纷扬扬的伞如一场下在夏末的雪,很美,却转瞬即逝让人缅怀。
有个女孩坐在秋千上,公园里一片宁静,她用脚尖踩着地面轻轻荡漾,脑袋则倚着锁链,望着天边圆而大的金色落日缓缓沉没,就像是坐在肃穆的歌剧院中观赏了一场伟大悲剧的落幕,她的神情平静而悲伤,仿佛下一刻便要动情地献出自己的掌声,然后随着井然有序的人群,穿过栽满郁金香的道,回到属于自己的那间屋。
但她终究没有一间独属于自己的不被打扰的屋,所以她待在这里,趁着人们尚还团聚晚餐的时候,一个人静静地发呆。
而当她听见附近隐约传来的孩童玩闹声时,她起身,伸手戴上帽子,然后将双手插进连帽衫的口袋里,她垮下肩膀,低下脑袋,像个蔫蔫的晚归孩,踢踏着路边的一颗石子,漫无目的地在渐重的夜色里游荡起来。
她不想回家,即使她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有两处可以称得上是家的地方,但此刻却没有一处是可以让她感到温暖的。
行道树上的彩灯亮了起来,西餐厅的帅气服务生站在新推的菜单旁彬彬有礼,广场上还有流浪歌手卖力地歌唱adele的《soonelikeyou》。
每一家大商场的进出口都人流拥挤,似乎里面的东西全部在今晚大减价了一般;每一对经过的情侣都手挽着手,女孩们捧着温室里培养出来的玫瑰,一脸幸福。
她站在原地,周围人来人往,忽然想起来今天是休息日。然后望着满眼热闹的夜景,她突然感到一阵陌生与恐惧。
她已经记不得,有多久,她未曾独自逛街了。
广场上的乐声渐渐低沉,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响亮的掌声,将她从孤独与彷徨中拉回现实。她摸了摸裤袋。从里面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接着想了想,她往便利店走去,很快买了一个面包,但在买水时却犹豫了一会,然后越过矿泉水的货架,她拿了一瓶真露烧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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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简单的吃食几乎花光了她手里的所有纸币,而她对此也格外珍惜,仿佛她的积蓄真地便只有刚才的那些纸币。不光一不剩地吃完了面包,一瓶烧酒,也在毫无头绪地乱走中,变得愈来愈轻。
“啊~啊~”
她终于停下踉跄的步子,靠着墙壁仰着脑袋,张开的嘴巴对着空空的酒瓶,无意识地呻吟着,然后噗通一声。她忽然摔在地上,松开的手里烧酒瓶骨碌碌滚了出去。恰好停在一位经过的老人的脚前。
老人沿着酒瓶滚来的轨迹看去,见到了蜷缩成一团待在墙角的她,老人的眼里闪过一丝愕然,又望向几步外的餐馆,他大抵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醒酒汤很快灌进女孩的口中,她被安排在侧卧睡下。而老人则负着手,又离开了餐馆。
熄了灯的世界漆黑宁静,女孩睡了很久,等到醒来时,她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整理模糊的记忆。借着门外投来的光。她打量所处的环境,看了眼身上完好的衣服,然后大致想起了醉酒后老人对自己的照顾,并且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身处何地,门外开灯的人又可能是谁。
应该·····不是韩伯吧?
这个时刻,她居然很诡异地记起韩伯离开时的关门声,一颗心不争气地加速跳了起来,她虽然不知道现在是几但想来已经夜深,如果门外的人不是韩伯,那么岂不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她的脸变得有些红,眸子里含着羞恼——既为自己期待的事而害羞,也为自己的不矜持而恼怒。
她有儿笨拙地理了理衣服与头发,慢慢移到推门边,一只手紧张地攥住衣角,另一只手则轻轻打开推门,像个生涩的新娘,想要透过薄薄的缝隙来打量心里的人儿。
羞中带怯的眸子忽然凝固了,秋水化作了冰,所有的忐忑、期待、欢喜······全都散落了一地,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正发生的一幕,脸色先是变得苍白,继而成了一片死灰。
妩媚秀气的眉毛,高傲尖俏的鼻头,伶仃手腕上戴着的漂亮手链,闪闪发亮的四叶草耳坠······每一样,对她而言都格外熟悉,甚至这耳坠,她还有相同的一副,所以没有半疑问,那个正与人拥吻的漂亮女人,确实是她的姐姐,她甘愿付出最珍贵的代价也要保护的姐姐。
她慢慢垂下了头,一一,似乎很用力又很颓唐,紧抿唇角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她将身子往后缩了缩,死死扣在一起的手掌环住膝盖,她的面前是一道细长的光,将她身后的阴影拉得孤廖而死寂,仿佛切开了现实的屏障,把她拖入了封闭的世界。
她长久地保持静止,没有悲伤的流泪,也没有疲惫的神态,就那么好像要安静到天荒地老似得坐着,宛如一座雕像,漂亮精致,毫无生气。
一声尖锐的撞击声突兀响起,像是啤酒瓶砸在地上的声音,她终于清醒过来,用手捂了一会眼睛,然后用衣袖擦擦手,她起身,站在门后,看见狼藉的餐馆,还有·······那个倒在其中撕心裂肺发酒疯的男人。
她的姐姐已经不在了,只有灯光冷冷地照着她和他。
她望着男人流满泪的脸,还有被碎玻璃割开的流血的手,神情变得动容和震惊,隐约明白了先前见到的那个吻的含义。
即使先后两次被伤透了心,彻底明白对方喜欢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可爱上了一个人,就是那么不讲道理的让人卑微,甘愿堕落。
她推开门,抿着唇,冷着脸。眼里却又止不住地露出心疼和难过,去浴室取了拧干的湿毛巾,又去杂物间拿了医药箱,她蹲到男人身边,默不做声地给他擦去脸上的污渍,随后想要给他清理手上的伤口。却忽然被他抓住了手。
“秀妍,不要走,不要跟那个男人走,好不好······”
男人胡乱地嚷着,大量的酒精早已冲乱他的思维,眼里呈现的画面,只剩下心心念念的企盼。于是他粗暴地拥住了她,野蛮地亲吻着她,嘴里嘶嚷着的。却是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她姐姐的名字。
这对她而言,真是再悲切与可怜不过的事,她像是个突然受到刺激的疯女人,在对方的怀里死命挣扎起来。
可惜毫无作用,她身上的衣服渐渐零落,流着泪的眼里露出绝望的死灰。
她停止了挣扎,认命般地垂下了头,想起了以前的以前。有个单纯的少女曾做过的梦,曾期待的爱。又仿佛见到了便利店里那个下定决心拿了烧酒的可怜女孩,那个因为被人操控的命运而萌生了放纵念头的可怜女孩,那个因为一个吻,一声秀妍,而格外傻格外廉价的女孩。
“我真是个傻瓜,每个人都可以欺负的傻瓜······”
她无声地惨笑着。被动地承受男人粗鲁的动作,然后身体忽然一轻,她哆嗦着蜷缩身子,模糊的视线里见到一个削瘦的身影正在暴虐地殴打地上的颓废男人。她把脸埋下,不愿听不愿看。不知道是因为累了而麻木,还是因为麻木了而觉得累。
早已醉得不成样子的男人毫无还手之力地躺在地上,像一条死狗,脏而乱,呆滞的眸子愣愣盯着灯,仿佛处在另一个世界。
称不上白衣骑士也算不得不速之客的家伙双手撑着膝盖,一边大口喘息一边阴沉盯着地上的男人,然后起身,他拨打了医院电话,随即脱下身上的西服,他裹住女孩的身子,动作近乎僵硬而冷酷地抱起她,几步来到停在店外的车旁,开门,上车,起火,他本能性地选择偏僻道路,车速越来越快,像是暴风雨前的阴沉天空,平静的压抑下是巨大的愤怒。
郑秀晶看不懂这种愤怒,也无法理解这种愤怒,或许这种愤怒很可怕,但她不在乎,她失去的太多,被欺负的也太惨,像是个一无所有的loser而无所畏惧。
“喂,你能停车么,我要穿衣服!”
她面无表情地,声音很冷,语气不善,双手紧紧抓着车把手的缘故,她的大片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完全衣不蔽体,一清二楚地倒映在后视镜中。
空气中很快响起刺耳的刹车声,前面就是汉江,遥远的大桥上灯火远的像是星光。
郑秀晶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把还挂在腿上的牛仔裤提到腰上,但她上身的衣服已经全部毁了,宽大的两扣式西服完全不能掩盖她身上的隐秘,所以她只能两手抱肩,紧紧裹着西服,作为掩护。
没有了穿衣的悉索声,车里一下安静下来,接着是一声清脆的打火机的声音,有一道火光闪过,然后便是一烟头在略带寒意的江风中明暗不定地闪烁。
姜直灿迎着江风闷头抽了一支烟,并且很快燃第二支。他扭头看了一眼缩在座位上的郑秀晶,抱肩缩手的模样,可怜得简直像是个来自非洲的未成年穷苦少女。
郑秀晶敏感地察觉到他眼里的怜悯,硬气道:“不用你装好人,可怜我!”
姜直灿面无表情,一语不发地扯掉脖子上漂亮的领带,单手解开身上衬衫的几个纽扣,然后丢掉左手的烟,他一下脱掉了身上的衬衫,光着上身出现在郑秀晶眼前。
“呀,你想干什么!”
杯弓蛇影,郑秀晶被吓到了,伸手去开门却发现上锁了,不由得神色大变,露出惊慌的神情——该不会,那么倒霉的一晚上来两次同样戏码吧?
“给你,穿上!”
姜直灿没给郑秀晶太多想象与准备的空间,直接把手里的衬衫丢到她手里,姜直灿又对着车窗,燃第三支烟。
郑秀晶抓着衬衫,指间还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残留的体温。她有不知所措,看看手里的衬衫又看看背对她的姜直灿,犹豫半响,她慢慢脱下身上唯一的遮掩,把姜直灿贴身穿过的衬衫,一粒纽扣一粒纽扣,严丝合缝地穿上。
“那个,这个还你。”
郑秀晶低着头把西服递给姜直灿,然后曲起腿,她将胸口紧紧贴着腿,下巴枕在膝盖上,长长的睫毛下是终于宁静些了的眼。
“我刚在片场,是韩伯给我打得电话让我过来。”
姜直灿丢掉第四支烟,穿上西服,却没有如方才一般再抽烟,而是仰头靠在椅背上,神情倦怠而深沉。
“所以你要感谢的话,应该感谢韩伯,我只是个跑腿的。”
“但你毕竟救了我······”郑秀晶,语气难得柔和。
“是么,既然这样的话,我想和你道个歉,希望你能原谅。”姜直灿想了片刻。
“道歉,关于什么?”郑秀晶问。
“关于绯闻,还有,那天你看见的蛇,其实只是玩具蛇,我捉弄了你。”姜直灿觉得自己有卑鄙,在女孩脆弱柔软的时候,携恩要求。
“恩,我可以原谅你。”郑秀晶沉默片刻,并没有破自己提前知道的事,“不过,我有个要求,具体地,是有个问题,想知道答案,希望你能告诉我。”
“你。”姜直灿很干脆。
“第一次剧本练习的时候,送我去医院的那名电视台员工,其实是你吧?”郑秀晶抬眼看向他,似乎很笃定。
姜直灿犹豫片刻,头承认。
“刚才你来救我,好像很生气,云深欧······郑云深i,毕竟是你的朋友吧?你下的手,好像超出了一般意义的轻重,还有飙车,一口气抽掉的四支烟······这些都很奇怪,是吧,很奇怪吧?”
过了一会,郑秀晶忽然问了一个跟刚才话题不相干的问题,目光依旧盯着姜直灿。
“如果你不想的话,也可以不用告诉我,虽然这事很让人容易误会,但我知道和我没干系。恩,我只是单纯地好奇,而且,一路飙车,抽了那么多烟,你心里的愤怒好像还没有平息吧,我觉得你需要倾诉,出来,会好受些。”
郑秀晶很认真地,姜直灿却忽地笑了。
“刚才差被强暴的人,好像是郑秀晶i你吧?如果严格地界定,需要倾诉的精神患者,不也该是你么?现在却来劝我倾诉烦恼,消除愤怒······郑秀晶i,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善解人意,坚韧不拔了?简直就是圣母,落在人间的天使!”
郑秀晶的脸上闪过一丝愠怒,果然不该对姜直灿这种人抱有多余的关心,她扬声道:“云深欧巴毕竟是我曾经喜欢过的人,他喝醉了才会干那种事,我完全有理由服自己坚强,而且,这件事并不是全坏的,对我自己来,也算是种解脱,不用因为不可能的喜欢,再继续折磨下去······”
到后面,郑秀晶的声音渐渐变低,她并不愿意把这私密的心思告诉别人,然而事实证明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姜直灿的心思并没有放在她的话上,他忽然开门冲了出去,郑秀晶有蒙,探身看去,猛地睁大了眼——
姜直灿,一直都这么暴力的么?
ps:写到现在,果然我就不该装好学生,上了一整天课。累懵。(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