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茫茫戈壁上黄沙弥漫,大风吹起的沙尘,将正在修建铁路的工人弄得灰头土脸,所幸人人带着防风镜,所以不至于被风沙迷眼、影响工作。
随着北海铁路碛南段建成通车,大碛段铁路随后开始修建,这段铁路以碛南铁路北端为起点,要往北横跨上千里宽的大碛,抵达碛北草原南端。
大碛到处都是沙漠戈壁,气候干燥,雨水很少,植物也很少,白天高温,晚上却又是低温,施工条件极差,可以是北海铁路最艰苦的路段。
但即便如此,瀚海铁路公司依旧想办法调集大量人力物力,来个趁热打铁,将碛南铁路向北延伸,争取早日让铁路跨戈壁,抵达碛北。
新式火车的投入使用,使得碛南铁路的运输能力大幅提升,大量物资沿着铁路源源不断向北输送,使得铁路的“生长速度”颇快。
施工工地旁,英国公杨济看着热火朝天的施工现场,又看看四周的一片风沙,再看看身后被风沙包围的巨大军营,心中感慨不已。
天子远征碛北,乘坐火车抵达大碛南沿,然后将士们骑马横穿大碛、抵达碛北,伺机和突厥决战。
正常情况下,突厥君臣绝不会和装备了大量火器的周军决战,因为对知道周军的实力有多可怕,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避其锋芒”,远循他地避战,拖到周军后勤撑不住,不得不退兵。
但是,如今周天子御驾亲征,而天子身体有恙,年初时曾经昏厥,那么有可能知道这一情况的突厥处罗可汗,也许会起了翻盘的心思,伺机率兵决战也不是不可能。
正是基于如此推测,天子才力排众议、御驾亲征,亲自率兵到碛北,等着处罗可汗的奋力一搏。
对于这个战略,杨济是极力反对的,他担心天子来不严重的病情,因为劳师远征而恶化,搞不好真就在军中因病去世,宛若明成祖朱棣那样。
然而天子没必要冒这个风险,时间在周国这边。
北海铁路再过几年就会建成,届时官军会有更多的主动权,无论突厥来战与否,都阻止不了朝廷控制漠南、漠北草原。
现在北海铁路才通了碛南段,皇帝却执意要御驾亲征,实际上是操之过急,而且还会增加各种风险,让各行军总管们心有顾忌,不敢放开手脚和突厥的军队厮杀。
御驾所在,是北伐大军的核心,一旦敌军集中兵力突击,各路周军必须来救,如此一来,各行军就不能过于远离御驾,时刻都要注意御驾的安危。
这就限制了各行军的灵活度,行军总管们仿佛是被猎人用绳子牵着的猎犬,无法尽情追逐猎物,甚至还会露出破绽,让敌人有机可乘。
如此隐患,若是在中原地区倒不要紧,可是在草原上,作战讲究的就是“快”,敌人来去如风,主力飘忽不定,战机稍纵即逝,己想要有所斩获,就得保持较快的行军速度和更广阔的作战范围。
杨济作为明代人,又关心国事,当然知道明初洪武六伐漠北、永乐五征漠北的事情,但残元势力在漠南、漠北草原上来回躲避,使得北伐明军很难找到合适机会歼灭其主力。
若是只顾追击、轻敌大意,还很容易陷入敌军的包围圈,损兵折将。
所以明军总是无法将残元势力彻底铲除。
尤其是永乐五征,都未能如愿歼灭敌军主力,原因就是草原太大,敌军主力回避决战,明军将士四处奔波都找不到敌人主力,一身力气打空气,战果寥寥。
结果明成祖朱棣回师途中病逝,得不偿失。
明成祖之所以要御驾亲征,实际上是无奈的选择,因为残元势力的存在,对于大明是很大的隐患,必须给予不断打击,才能防止对死灰复燃。
而历经了洪武年间的折腾,开国武勋所剩无几,靖难武勋之首、淇国公丘福率兵北伐,结果轻敌冒进遇伏,兵败身亡,明军优秀将领损失惨重。
所以只有善战的皇帝御驾亲征,才能重振军威。
但是,现在的周国人才济济,不需要天子御驾亲征,只需要过上几年,自然而然就能把大草原收入囊中,而天子的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杨济认为,只要天子健康,国内局势就绝不会乱,哪怕是因为担心发病、失去执政能力,为此内禅做太上皇,都好过带病出征,留下无数隐患。
军事上会让各行军束手束脚,政治上皇帝抱病出征在外,远离京城,一旦病情恶化,那么随行的要员就有可能会成为一场阴谋的策划者。
沙丘之变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秦始皇出巡,于沙丘病逝,随行的权宦赵高、丞相李斯相互勾结,秘不发丧,每日进食如常,以鲍鱼遮掩尸臭,还矫诏立胡亥为帝,又令公子扶苏自尽。
现在,天子御驾亲征,手中握有大军,一旦意外去世,又有人隔绝内外、秘不发丧,误导不明真相的将士挥师南下,往京城而去,再令太子、皇子们出迎,那可就不妙了。
所以杨济认为天子明知身体有恙,却执意要御驾亲征,行为实在太不理智,但谁也劝不住。
不过对于大家的担心,天子倒是听得进去,并作出了一系列布置,以作为防范措施,尤其防止有人矫诏,暗地里搞鬼。
天子经过一番布置之后,把可能存在的隐患消除,面面安排得妥妥当当。
至于御驾亲征,当然不是天子冲锋在前,天子抵达碛北的目的,主要是吸引突厥处罗可汗的注意力,让对难以下定决心逃跑。
只要对主力不走,那么周军就有机会。
天子只需要如同猎人打猎般放猎狗追咬猎物,在后不远不近的跟着,主要作战都是依靠充当猎犬的各行军来承担。
各行军此时已经进入碛北草原,按照预定作战计划展开军事行动,各行军总管不需要事事向天子请示、汇报,所以并不是被绳索拴着的猎犬。
都安排到这份上,大家也没什么好劝的,只是暗地里担心天子的健康。
杨济想到这里,回头看向大营,看向中军帐处的日月星辰旗,心中的担心挥之不去。
其他人是在担心天子的健康,而他担心的是天子的心态。
杨济总觉得天子此次力排众议、御驾亲征,不是为了证明什么,也不是为了什么心愿,而是在给自己安排一个结局。
天子年初昏厥了,谁也不知道天子何时还会昏厥、昏厥后能否醒来、醒来后是否神志清醒,所以,朝野内外必然有一股思潮涌动:皇太子要准备好继位了。
天子肯定能感受到或者猜到这股思潮,但不想对心培养了数十年的皇太子做什么“预防措施”,又不想就这么内禅,被人诟病为怕死而内禅保命,所以,想要找个体面点的台阶下。
或者,用投骰子的式,结束自己的生命:若天意让我死,那么与其中风瘫痪在床病逝,还不如
还不如死在北伐途中。
当年意气风发的西阳郡公,依旧倔强得很。
杨济想起了四十多年前,初见时对那充满自信的笑脸,不由得感慨万千。
四十年来,他陪着这个“老友”,见证了许多奇迹的发生,现在,他所能做的,就是陪着这个倔强的“老友”,走完万里征程最后一段路。
然后陪着“老友”平平安安回到长安,颐养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