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竹放下梳子,整了整从周柔那里穿回来的下人衣裙,站起来道:“好了,咱们走吧。”见扫雪愣了愣,便又补充一句,“不是说公子有事唤我吗?”说完也不等扫雪有动静,自己便先出了门。
扫雪一跺脚,也跟了出去。刚才公子可是吩咐说,如果绿竹醒了,便去唤他。这会儿绿竹自己主动去见他,反正都是见,公子不会因此而责怪自己吧?
两人相跟着一起到了正院,一进门,两人都愣了一愣。只见院子里不光站着吴嬷嬷,还站着三个玉葱一般水灵的姑娘。吴嬷嬷跟另一穿着华丽的姑娘伺立在门口,另两个则站在台阶下。四人俱都敛胸垂头,凝声摒气。
这是什么一个状况?几天不见,傅衡又添了下人了?
绿竹疑惑地看着扫雪。
扫雪看看这几人,神情顿时紧张起来,一把将绿竹的手握住,眼睛看着她,嘴巴张了张,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似乎不知应该怎么办才好,握住绿竹的手冰凉。
绿竹一看扫雪的神情不对,一把将她往门外拽,想到外面把话问清楚。却不想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扫雪。”
“凝碧姐姐,您来了?”扫雪只得停住脚步,满脸不自然地笑道。
那位站在吴嬷嬷对面的女子往绿竹身上扫了一眼,问:“可是绿竹姑娘?”眉宇间竟然有一种淡淡威慑气质。
绿竹眉头微不可见的蹙了蹙,听扫雪的称呼。这姑娘明明也应该是下人才对。可为什身上会有这样的气质?
难道,傅衡的母亲来了?否则,吴嬷嬷为何会守立在这门口。而扫雪见了她们又是那样的表情?这个念头一冒,绿竹立刻觉笃定起来。不过她觉得自己没做什么亏心事,自然不慌张,颔首道:“我是绿竹。”
凝碧上下打量了一下绿竹,点了点头:“请略等一等。”说完,便转身进了门。
然而她这一进去,便许久没有出来。而本来还算安静的屋子里。却传出了争吵声。其中那带着磁性的雄浑的男声,正是傅衡。至于吵些什么,绿竹站在院中。离那屋子达,听得并不分明。
难道,傅衡的母亲来为听雨找说法,而自己此来是撞在了枪口上?绿竹看了扫雪一眼。心里暗暗后悔不应该擅自前来。不过转念一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果苏母真要找她的麻烦,今天便是没遇上,她也会派人来叫她的,现在有傅衡在场,反而好一些。这么想着,心下便又安定了下来。
隔了一会儿。里面的争吵声慢慢小了下去,终于平息了。紧接着凝碧走了出来。对绿竹道:“绿竹,夫人唤你进去。”
“是。”绿竹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进了屋子。
凝碧看看气质沉静、态度从容的绿竹从自己面前走过,目光闪了一闪。对于公子的选择和做法,似乎明白了几分。
规矩在山庄里学过的,只要绿竹想,便可以做得无懈可击。所以她进了屋子,便目不斜视地朝厅里首座位置行了一礼,道:“奴婢绿竹,见过夫人。”行为动作堪称典范。
坐在上首的三十几岁的美妇看到绿竹这从容的态度和动作,目光也是一闪,道:“起来吧,抬起头来。”声音不冷不热,听不出什么情绪。
绿竹依言抬起头来,看了美妇一眼。发现这美妇的容貌跟傅衡有七分相似,便知自己的猜测对了。
“绿竹,听说你在你主子面前,向来自称绿竹,从不称奴婢,可是真的?”燕王妃的声音冷了下来。
“奴婢知错。”绿竹很爽快地承认了错误。她虽然将自己卖了,却还想保持一点自己的尊严,向来在傅衡面前打擦边球,只自称绿竹。因傅衡从不与她计较,她便把这个自称一直保持了下来。
有时说的高兴了,还你啊我啊的说话,不大有下人的自觉性。这位主子的母亲要拿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来做文章,人证吴嬷嬷就在门口,她干脆便一口应承。真要惩罚,那便惩罚好了。
燕王妃冷哼一声:“光说一声知错就完了?你既知道错误,还明知故犯,罪加一等!”又问,“你愿受罚?”
“绿竹愿意受罚。”绿竹不知道刚才傅衡在里面跟他母亲吵些什么,会不会在这个时候护着她。不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苏府主母明摆看就是要来为听雨和老王出气的,她便是说出花来也没用,干脆直接承认错误。
百般狡辩还要受罚,她丢不起这人儿!想必自己刚刚圆满完成了一项任务回来,便是惩罚也不可能太重。
本来因周柔之事她便心头不平静,此时更是暗暗下了决心,要争取早日恢复自由身。
“母亲……”傅衡皱起了眉头,深潭一般幽黑的眼睛直直地望向燕王妃。
燕王妃瞪了儿子一眼,无奈地对绿竹道:“算了,看在你出色完成了任务回来的份上。这个罚便可不领了。”
“谢夫人。”绿竹行了一礼。
燕王妃紧紧盯看绿竹,见她刚才被斥,并无惊慌沮丧之感;现在不罚,脸上也无半点欢喜,态度虽然沉稳,却像是一个心机深沉的人,便有些不喜,道:“不过绿竹,你要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你是什么?你就是我苏家的一个奴仆!主子让你生你就生,让你死你就死;主子宽容你,你就应该知道感恩戴德!怎么可在主子面前没尊没卑,没上没下?”
绿竹很恭敬地又施了一礼,十分真诚地道:“夫人教训得极是,奴婢谨记夫人的教诲。以后再不敢了。”
“你……”燕王妃看她这谦卑的态度,感觉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让人十分的无力。
本来听苏老侯爷回去说。儿子有了喜欢的姑娘,她还挺高兴。儿子都十八岁了,听雨也放在身边八年,扫雪和拾阳也都是美人儿。可没想到儿子却一个也不碰,她为此还忧心过,以为傅衡身体有什么毛病。
还想要是再没动静,便要找个机会好好跟儿子谈谈。这回听说儿子有了喜欢的姑娘。又把她带回了京城,便想什么时候见上一见,把名份给定下来。
却不想这还没怎么的呢。只一两天的功夫,便听傅衡为了维护这绿竹,把听雨和老王给打了,她当时一听便勃然大怒。这还得了?为了一个女人。便把自己父母赏给他的、伺候了他八年的下人给打了。可见这女人就是一只狐狸精,把儿子迷得连孝心都不顾了。
要不是苏老侯爷拉住她,好劝歹劝,她当即便要从密道里过来,把这狐狸精给打杀了。
可父亲说得也有道理。儿子大了,是个男子汉了。他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他自己作主,自己便是他的母亲。也不能为了自己的面子而让儿子受委曲。所以想了想,这口气便消了下去。
听得这姑娘完成了一项任务。今天回来,还特地从密道过来,要把她抬了通房身份,好放下一块心病。却不想她把来意一说,儿子顿时跟她吵起来,坚决不让她说出这话。她就想不明白了,这既喜欢。又不愿意给她抬身份,儿子他到底想干嘛?
自己想不明白,问他又不说,对于自己这个吃尽了苦头、性格又执拗的儿子,燕王妃一点办法都没有。
便想看见见这绿竹,敲打敲打她,让她知道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要整天惹事生非,连自己这个主母赏的下人都敢挑唆了主子打,却不想这绿竹却是这样一副老实本份的模样和态度,穿着一身浅绿色半旧的下人衣裙,梳看丫环发髻,连件象样的首饰都没戴;态度又谦逊,一说她便主动承认错误,丝毫不像她所想象的狐媚儿模样;便是这举止虽说太沉稳了些,却也比那轻狂的强。
她不由有些意兴闲珊,站起来道:“罢了,我也懒得管你的事,走了。”
傅衡赶紧站起来,紧上两步扶着燕王妃的手往外走,一面关切地道:“这天儿热,母亲记得保养自己。别贪凉喝那酸梅汤,屋里的冰块也少放些,感觉不热就行,到了晚上睡觉了,让他们记得撤一些去。早晚天凉时,记得到花园走走,散散步。”
燕王妃因绿竹之事有些郁闷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对儿子这份孝顺和体贴,极为受用,拍看儿子的手,心情愉悦地笑道:“母亲又不是小孩子,还用得看你来叮咛。倒是你,事情多吩咐他们去做,别累着了,神医的身份不过是个幌子,这大热的天,不要去出诊;多叫厨房做些滋补的东西来吃。”
说到这里,她停住了脚步,转头道:“绿竹,你是厨子吧?要记得每天做些好东西给公子吃,精心照料他的生活。做得好了,我自不会亏待你。”
“是,奴婢会跟王师傅一道,精心照料公子的饮食的。”绿竹躬身答道。
听得绿竹并不揽权,还知道提一提老王,燕王妃特意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转身出了门,带着三个婢女,绕过回廊。往东边院子去了。
傅衡一直把她送到了东院,这才打转回了正厅。
“公子可还有什么吩咐?如果没有,奴婢便下去了。”绿竹因从此要做一个守规矩的人,没有得到命令,便仍站在原处等着。此时见他回来,恭敬谦卑地道。
傅衡站到她的面前,皱着眉看着她,好一会儿,这才低低地唤了一声:“绿竹。”
“奴婢在,公子有何吩咐。”绿竹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又躬身问道。
傅衡静静地瞅了她一会儿。没有作声走到厅里坐了下来,高声道:“吴嬷嬷,扫雪,拾阳,都进来。”
吴嬷嬷只将燕王妃送至院门前,便停住了脚步。后来见傅衡回来,知道绿竹正呆在厅里,便也识趣地没有跟进来。但也不敢走远,只站在院子外面的台阶下静静伺立。此时见唤,赶紧找了扫雪和拾阳,一起走了进来,跟傅衡行了一礼,道:“公子有何吩咐?”
“吴嬷嬷,你是母亲的人,年事也老了,我当不得你伺候。从今往后,你便住到西院那小偏院去养老吧。每次母亲过来,你再到她跟前来伺候。至于扫雪和拾阳,从此以后也只到第二进院子为止。无事不经传唤,不得入内。
我这里,有烈威一人伺候就行了。当然,你们都是母亲的人,如果觉得我这样安排有什么委曲,尽管到母亲面前哭诉就是。不过还请你们跟我母亲说明一点,安排你们的差事,是我的主意,跟绿竹无关。”
傅衡是个轻易不发火的人。一旦发起火来,便是雷霆之怒。这番话虽然说得轻描淡写,就像吩咐吴嬷嬷倒一杯茶似的平常,可听在吴嬷嬷和扫雪、拾阳耳里,不啻于一声惊雷,只让人心惊。被闲置起来,就等于再得不到主子的重用,这样的惩罚,比打上几板子还要让人难受。她们心里委曲,却又不敢说什么,只得连声道:“奴婢不敢。”
“不敢?”傅衡冷笑一声。“你们不敢,还有谁敢?”
三人只得默默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下去。”傅衡挥了挥手。
“是。”三人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绿竹见状,也想借机退出去,却不想傅衡不肯放过她,道:“绿竹留下。”
她只得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垂着头,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的鞋尖。
傅衡沉默了一下,道:“我母亲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你的自称,是我允许的。便是说你啊我啊的,也没关系,我不在乎,现在也没人去那边传小道消息了,你放心吧。”
“奴婢不敢。”绿竹还是那副谦卑的模样。
傅衡看她那疏远而有礼的样子,不由得心里有气,盯看她道:“我已将吴嬷嬷她们都处置,你还要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