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吃,别噎着。”
对着面前这一碗读作泡面写作泡面的纸碗,吴荻檀几乎没等到全部泡开就拿出叉子大快朵颐——他已经足足有两个多月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了。
那已经是在赵海洋案尘埃落地,韩德尚和王利群与城墙殒命之后的一个月。偌大的异世界如今只剩下寥寥数十人仍然在持续跟踪他的行踪——似乎世人已经在新闻报导之后忘记了这些“离经叛道的异见者”的存在,起码从表面上看是这样的。
因为无论是被做成二分之一蜡像的的赵佳音,还是在城墙上被打成马蜂窝的韩德尚与王利群,他们都不能话——死人是不能开口回忆所有细节的,而专案组需要的正好就是细节。
大概的脉络已经被理顺,但依旧不能结案。整起案件中还有太多的细节需要充填,而结案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到吴荻檀,那个在罗尔卢利公国旧境内徘徊的丧家之犬。
“谢谢警官同志……”满身污泥的吴荻檀此时已经全然没有革命者的风骨和傲气,他发抖的手举着叉子在面汤里翻滚寻找着面条,而面汤早已和他自己的泪水分不清彼此。
“你噎死了我们也很难办。”他身旁的警官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对他的感谢毫不在意,“所以请你吃慢,吃完我们好来办事。”
“我知道,我知道。我什么都会交待的,”翻动面条的吴荻檀早已是万念俱灰,除了一丝念想。“警官啊,我想问你一个事。刚刚被押送上来的时候,他们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
“都死了。”警官无情地打断了他的问题与最后的希望,“赵佳音也死了,一切都结束啦。”
其实那些只言片语的消息,吴荻檀在流浪时就已经听过不少。港城陷落、肥猪领主身死地道之中,这些消息传得满天都是,只要稍微联系一下就能知道被肥猪领主抓走的赵佳音赵姐处境不太妙。
“是这样啊。死了……啊。”吴荻檀机械地放下了手中的塑料叉,任凭它沉入发冷的面汤里。少顷之后他才抬起头来,空洞的眼神令那警官都不寒而栗。
“什么我都会交待的。”革命者的热泪从冷透的眼眶中流出,落到甲板上凝成了冰霜。
被流氓无产者抢劫,被路上的孩童戏耍,被他所信任的人背叛而偷走打工得来的最后一丝盘缠,戴着破旧兜帽的吴荻檀一瘸一拐,却依旧没有放弃活下去继续迈步的信念——唯有听到那女子的死讯的那一刻,他才真正明白自己想要的,能够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到底是什么。
八月初,埃尔塔最高院做出了不公开宣判,判决吴荻檀数罪并罚,应处一万二千四百五十年有期徒刑,吴荻檀当庭表示不再上诉,服从判决。
之所以在埃尔塔的最高院做出宣判而不是在国内,是为两国间之后的执法做出一个范例——在埃尔塔犯罪的就应该在埃尔塔的法院,检察院等部门进行审判,同理中国方面也一样,在今后可能出现的引渡,遣返等问题上依旧要维持这一套“程序正义”,才能从根本上保证中国在两国间的主导权……
“要是按照埃尔塔帝国自己的量刑,哼。私藏军火、故意杀人、侵吞巨额财产、这些随便两个罪名叠加都能要了他的命,我可真没想到他会还能捡回来一条狗命,这还真是便宜了他。”
坐在旁听席上的陈恒不满地歪起了嘴。他原本估计吴荻檀“大难不死,必有大刑”,可没想到到头来埃尔塔的法庭却给了他一个写作有期读作无期的徒刑,真是要气死个人。
“我们早就和你过,中国方面大几率会保吴荻檀不死。”坐在陈衡身边的精灵拉玛赫缇一身正装,脸斜也不斜地正视前方——他们俩之间的交流是通过人工智能终端的协助进行的,无声而保密。
“虽然我知道去年中国国内就已经开始实行新刑制度,废除了无期徒刑,同时将有期徒刑的上限废除,而一万两千年早就突破了可能减刑的最大年数。“陈衡苦笑着摇摇头,”但我实在没有想到他们会给吴荻檀这样的面子……“
“和这无关。”拉玛赫缇能够迅速检索中国人服务器里的数据库赫各种文件,她给出答案的速度要比陈衡思考的速度还要快得多。“确切地,他们不是给吴荻檀面子,而是不想在我们和埃尔塔人面前把事情搞得太难看,算是给他们自己面子吧。”
“也算是常理之中。”陈衡略微思考了一下得出了结论。“算了,这个结果我接受了。也算是不坏。”
虽然这算是公开宣判,但精灵和部分埃尔塔立法和执法机构高官,学员等人依旧能够在此旁听。中国人无意演示吴荻檀背后的这一起事件(官方名称:城堡公园广场事件)的全貌,任何国家都不可避免会有持不同意见者,中国当然也不例外,而中国方面需要展示的就是:不管是谁,不管他的意见如何,中国人都会用公平公正公开的法律武器针对之,不会有栽赃诬陷,也不会有无故的偏袒。
“那么按你的意思看,这件事算是完好结束了?”
“算是吧。”陈衡整了整自己的衣襟,在宣判结束之后准备起身。“盲目的女权主义者死于堕落和和**,意图复仇的狂徒死于同胞的子弹,我本来想给吴荻檀一个除冻死路倒之外更讽刺的结局,可没有遂愿……这算是完美中的遗憾吧。”
盾城纺织厂清退了大量在事件中跟风作乱的职工,并将其加入了埃尔塔警方的黑名单;安尔基村被熊猫集团从合作列表中划去,逃亡的全村村民也已经四散到其他城市,这个村镇从此将不复存在——无论是在名义上还是现实中都是如此。
“尘归尘,土归土。”陈衡淡然地笑了笑,看了眼被带出法庭的吴荻檀。“即使这两个国家都有自己的软肋,自己的缺陷,甚至是属于自己的原罪,但这一切根本都轮不到这几个可笑的鼠类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决。走吧,拉玛赫缇,好容易结束了,我还有别的事情必须去办。”
有了吴荻檀的口供作为证据链上重要的一环,国内这边也就终于可以对这一起事件的庞大根系进行收尾行动。一时间,各种社交网站上的“公众号”,“黄v”,“意见领袖”之间又是一片尸横遍野——不为什么,无论是激进意见还是看似傻乎乎的平权宣言,它们的背后都是同一批人在运营。
同时,吴荻檀和赵佳音所在的所谓“学社”也被关停封禁处理,其带头人被取消了全国代表身份——他们的宣言或许还能听听,但二人的行为早已彻底突破了国家乃至人民认知的底线,所以学社方面必须为此负起责任……
赵海洋被判处和吴荻檀一样,不可能在生前走出监狱的“有期徒刑”,而那位因为丧子之痛而变质,里外勾结的将军则被判处死刑,只是不为大多数人所知——他的名誉依旧保持在东南大岛解放的那一瞬间,以一个光荣老战士的形象留存于世。
民警武然在这一次的事件之中荣立一等功,但他却也再也无法在异世界工作——无他,他所涉及的利害秘密已经实在是太多太多。至于他个人也算是服从结果——毕竟他想要得到的资历升迁已经确实地兑现,而且还是“提前兑现”,也算是吃了便宜必须卖乖吧。
在关键时刻“叛变”赵海洋的左哲则持续被赵海洋的家人所追踪报复,只好从之前工作的北方一路隐姓埋名溜到了最南方的某个大城市,最后还是通过武然这边的特殊渠道换了身份,任职于某个补习机构这才作罢——在整起事件水落石出,犯罪集团被连根拔起之前,警务系统已经有武然的同事向赵海洋的家人透露了那个神秘的“报案人”的个人信息,这在北方算是常有的事情。虽然最后随意透露公民个人信息的渎职警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但这已经为整起案件的平复涂上了抹之不去的污。
陈衡眼前的投影屏幕上浮动出一张一张栩栩如生的立体照片,这些与这过门四人有关的一切,陈衡此时正在对这些资料做最后一遍的过目——从明天开始,它们就即将和自己毫无关系,毕竟整起事件已经落下帷幕,该受罚的受罚,该受奖赏的受奖赏,该获得幸福的此时也从沉浸在幸福之中。
幸福。他望着那和女友合照的左哲,喃喃自语地重复着这个二字词。在这之前的好几个月,自己和“精灵”们为了人类的幸福奋战不止,至于自己的幸福呢?
所有的画面随着他手臂的挥动被扫到了屏幕之外,投影的屏幕顿时跟随他的想法被一个女孩的形象给填满。
常服,工作装,户外装束,浴衣,和服,家居装……不管如何地装饰打扮,那对红色的瞳孔依旧都是如此地摄人心魂。
“dear.”陈衡如此低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