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延平郡王阴沉的脸,薛泌心中暗笑,这锅背得,他叹口气,看着人群中的陈蒙:“这人怎么也请来了?”
“他啊,”延平郡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人群中的陈蒙,他正与人慷慨陈词,便叹口气:“他最近参加了几次会,颇有几分名,蓬丞相很欣赏他,打算在秋品之后征辟。”
薛泌微微一惊,随即又理解了,连陈蒙这样旗帜鲜明支持新税制的人,如果都得不到重用,那谁还敢支持新税制。
其实,陈蒙得不错,新税制就是一场变法!
但皇帝和朝廷都不敢轻易承认,并大张旗鼓的推行。
但,陈蒙太危险,要与他保持距离。
“听渤海郡和魏郡的上计都被驳回了。”薛泌低声道。
每年的上计都是朝廷最重要的事,统计各地税赋,考核各级官员政绩,这个事都是由丞相府负责主持,度支曹负责协助。
每年的上计都要持续数月,丞相府的属员和度支曹的官员要与地带来的帐目,一笔一笔核算,只要有一处不符,都要打回重算,故而非常繁琐,持续时间很长。
这次上计从一开始便非常不平常,审核十分严格,特别是冀州,每个县的帐目都是严格审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县的顺利通过。
延平郡王这段时间特别忙,一天在尚书台,一天在丞相府,有时候还要两头跑。
“唉,”延平郡王苦涩的叹口气:“蓬丞相办事认真”
薛泌听懂了,这不是在办事认真,而是在抱怨刻意刁难。
“蓬大人首次主持上计,认真是难免,怕出错嘛。”薛泌安慰道,心里却笑开了,蓬柱是朝中大臣中被攻击最多的,这次掌握了上计,还不狠狠的报复,只是苦了那些跋山涉水的吏。
延平郡王却是另有想法,他认为蓬柱这是在配合陈宣。陈宣在冀州推行新税制,阻力重重,几乎就到寸步难行的地步,州十六郡国,被他弹劾的郡守国相总共有十一个,但却连一个都罢不了,冀州官员士族齐心合力与他斗,最悲惨的时候,州府衙门里只有六个属吏,征辟的士子无一人应征,要不是他师门支援,连属员都不够。
对于冀州的情况,朝廷心知肚明,若按照皇帝和蓬柱的意思,将冀州的官员彻底换一遍,也必须保证新税制在冀州的成功。
冀州是天下最大的一个州,也是大晋粮仓之一,士族力量十分强大,千年世家便有十来个,所有郡国都掌控在士族手中,故而陈宣在冀州举步维艰。
蓬柱在上计上找茬,目的就是去敲山震虎,让陈宣的日子好过点。
树欲静而风不止,要出事的感觉在延平郡王心中更加强烈。
王奋转了一圈又回来了,很随意的走到延平郡王和薛泌面前,这种随意又平添了三分潇洒。
“王爷,薛大人,”王奋微笑着开口:“刚才我去看了看,咱们大晋青年才俊众多,真是天佑我大晋啊!”
延平郡王也笑呵呵的点头:“是啊,从先帝到当今,近二十年休养生息,到今天,自然当百花盛开!”
薛泌同样笑眯眯的,但他没有开口,保持低调是他最好举措,这几年,先是中书监,后到尚书台,他的眼界来宽,对一些事情的看法也就来明了。
王奋和延平郡王闲聊着,薛泌很快察觉俩人是有事要,眼珠一转,便托辞告辞,摇摇摆摆的向正品鉴章的老夫子那边走去。
“你怎么过来了?”
薛泌刚走,延平郡王的脸色立刻阴下来,沉声问道。
“没事,今儿不是有会吗,我不过是来参加会的,”王奋依旧面带微笑,目光在士子中寻觅:“所以,就算朝中有人什么,也不会有事。”
象延平郡王王奋这样的人,是不能随便上门聚会的,那样犯忌讳,也正因为这个,延平郡王才没有给他发请帖。
“你家老祖宗是不是又有什么命令,让不得不在冒险跑来?”延平郡王语带讽刺。
王奋没有丝毫在意,依旧面带春风,温尔雅:“王爷的哪里话,王爷如今不是已经在尚书台行走,还有什么不满的,不过,王爷,度支曹乃朝廷最重要的部门,虽蓬丞相主持上计,可王爷完撒手,恐怕也不对吧。”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起,延平郡王心中便一肚子火,上计,如此重要的事,蓬柱完掌控,他的意见一点听不进去,他和蓬柱在皇上面前争了几次,皇上无条件支持蓬柱,让他灰心不已,干脆将上计丢给蓬柱,反正尚书台最近也缺人。
“蓬丞相才高九斗,容不得旁人,我不躲远点,还凑到跟前!”延平郡王淡淡的道,随即又幸灾乐祸的笑道:“怎么,令尊扛不住了?当初我就告诉过你们,不要硬顶,不要硬顶,你们非不听,结果呢,我怀疑,蓬柱就是故意的。”
“不是怀疑,是肯定,”王奋神态悠闲:“蓬柱的目的是拿下渤海郡和魏郡。”
渤海郡和魏郡,一个是冀州的政治中心,一个是冀州的经济中心,这两个郡国的太守都是王家的门生。
这两个郡是王家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的。
“有潘链在,令尊还担心什么!”延平郡王淡淡的。
“王爷,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王奋有些无奈,延平郡王与王家的关系并不是在这两年才开始,实际上早就开始了,还在延平郡王父亲在世时,两家便在暗地里开始往来。
延平郡王没有反驳,他父亲过世早,自己又没有封地,父亲留下的就只有一个封爵和人际关系,这些年,他在心翼翼,好容易才在王家的暗中协助下,收获了不的名声,可以这样,正是在王家的协助下,他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否则他也不会暗中配合王家,数次暗算柳寒。
王奋瞟了延平郡王一眼,心里清楚,延平郡王最近对他们很是不满,原因很简单,他的数次建议,老祖宗都没采纳。
首先,便是在柳寒的问题上,延平郡王认为应当与柳寒讲和,柳寒修为很高,江湖上少有的上品宗师,他掌控漕运,这里面除了有银子的关系,更主要的是,有宫里的意思,柳寒压根不可能退,双只能硬打下去,否则,柳寒死得更快!
其次便是这次在冀州推行新税制,延平郡王依旧主张暂避锋芒,皇上的决心很大,硬顶不是办法。
这两条,老祖宗都没采纳,结果导致现在的困难,也难怪他不满。
“老祖宗有老祖宗的想法,咱们照做就行。”王奋低声道。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是自寻死路。”延平郡王皱眉道,这个王奋王三公子,原来觉着乃俊才,可现在觉着也不过尔尔,简直是他家老祖宗的传声筒。
王奋在心里苦笑不已,他何尝不知道,可有什么办法呢,背地里,他给老祖宗无数次谏言,可老祖宗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是坚持,半点不肯妥协,他只能照办。
他也不敢玩什么将在外的把戏,这关系到家主的争夺,老祖宗年岁已高,下一个家主是谁,是王家最重要的事。
“抱怨的话就别了,”王奋收敛笑容,低声提醒:“上计不能完交给蓬柱,就算有皇帝的支持,你是度支曹尚书,皇上不可能完不听你的意见。”
“我的意见?”延平郡王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你可清楚,我可是支持新税制的。”
王奋只能苦笑,动延平郡王这枚棋子,不是老祖宗的意思,但他觉着要保住魏郡和渤海郡,只能用延平郡王对蓬柱实行钳制。
这个想法,他依旧不敢擅自行动,上报老祖宗,老祖宗让他与延平郡王商议,不可强迫王爷。
“王爷,别气话,我但凡有一点办法,也不会求让王爷出面。”王奋叹口气:“你也知道,我们损失了不少人,丞相的属官就被罢了三个,御史台的御史被罢免了六个。”
延平郡王当然清楚,皇上和蓬柱联手,以高压之势控制言论,六曹官员,御史台的御史,还有朝廷其他部门,凡是反对新税制的,只要被抓住辫子,立刻罢官。
被罢免的官员,蓬柱会很快从支持新税制的官中提拔,官呢,则征辟支持新税制的士子。
蓬柱的举动迅速在朝中聚集了一帮支持新税制的大官员,在各种场合为新税制摇旗呐喊。
“王爷不用与蓬柱硬顶,只需稍微掣肘下就行,以王爷的才干,这应该不难。”
王奋的建议让延平郡王稍稍松口气,他很清楚自己的斤两,同为尚书台大臣,但也要分轻重,这么多尚书台大臣中,自己的份量恐怕是最轻的。
看着吴宓,延平郡王眼珠一转:“这吴宓到帝都来了,这老家伙是个闲不住的,我估计要上疏的,到时候,他的奏传出去,”
王奋眼前一亮,立时明白:“放心,蓬柱倒行逆施,早就引起不满了,到时候,你就瞧热闹吧。”
王奋又了几句,然后便迈着轻悠悠的步子走到几个士子中间。
延平郡王转身走向巨木先生,今天的品鉴由巨木先生主持。
“老夫就要上疏,新税制就是乱国之策,不罢了新税制,老夫绝不罢休!”
还没到花厅里,便听见吴宓在里面大声宣布,神情庄重严肃!
延平郡王在心里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