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思吾其实知道,真正找曾忘语的是他母亲,他父亲对此持赞同意见,却并不打算三人一起会面。
因此曾忘语夫妇过来时,他父亲避了出去,只留下他看着。
叶思吾坐在病床边,看着病床上衰弱的老母亲,心中十分难过。也不知道母亲这一辈子,有没有一天是真真正正快乐的。
结婚那日,穿上新衣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她心里快活吗?会不会想到自己的丈夫心里深深地刻着一个女人,并且会驱赶了一辈子都无法赶走?
一次又一次地生下喜欢的人的孩子时,心中是快活还是悲凉?
叶思吾无法想到自己母亲叶老太太的心情,他有时也会模拟母亲的一生——他强抢了文绿竹在身边,文绿竹心里一辈子都想着谢必诚,从没有一天乃至一分一秒遗忘过,自己会快乐吗?
可一切毕竟都是想象,叶思吾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快乐。
有时他又会想,喜欢的人就在身边,还要奢求什么呢?即使她有时心不在焉地想着另外一个人,那又如何?终归都只能想着。
他正想着,敲门声响起,曾忘语夫妇来了。
叶思吾目光看向曾忘语,和过去看到的感觉截然不同,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几十年后,文绿竹老了就是这样的。
继而他心中沉重而疼痛,母亲和曾忘语一样的年纪,这些年来一直养尊处优,本该比曾忘语年轻的,可是生病之后,看着却和曾忘语一般的苍老了。
“思吾,你出去……”叶老太太看到曾忘语来了,声音颤抖地对叶思吾道。
叶思吾担心地看向叶老太太,见叶老太太满眼坚持,便站起身,看向外公刘子业。
外公刘子业拍拍曾忘语的肩膀,似乎是要给她力量,然后和叶思吾一起出去了。
叶思吾和刘子业坐在走廊上,目光都盯着病房,似乎要看透病房的墙壁,看进病房里面,看到病房里那两个人。
叶思吾知道心焦不得,便和刘子业攀谈¢◆¢◆¢◆¢◆,∷.c≡o谈起过去的艰苦岁月,谈起文绿竹。
似乎过了很久,病房门开了,曾忘语眼睛红红地走了出来,可是脸上却带着笑容。
刘子业和叶思吾都快步迎了上去,刘子业拉住曾忘语的手,“没事吧?”
曾忘语摇摇头,“没事,咱们坐坐去。”着又看向焦急的叶思吾,“你进去吧,你母亲情绪有些激动。”
叶思吾早就想冲进去了,可是在文绿竹的外公外婆跟前,他没好意思如此失礼,愣是撑着打了个招呼,这会儿听到曾忘语让他进去,连忙头,快步走了进去,并带上门。
“妈,你怎么了?”叶思吾进了病房,就看到叶老太太不住地拿纸巾擦眼泪,不由得担心地问道。
叶老太太摇摇头,“我没事,你坐过来……”
叶思吾连忙坐到叶老太太的身边,拿过纸巾帮她擦眼泪,“怎么哭了?是不是心里难受?都是过去的事了,别多想了。”
叶老太太擦了擦眼泪,看向叶思吾,“思吾啊,你喜欢文绿竹是吗?”
“妈——”没有一儿心理准备,骤然被问到这个问题,叶思吾有些狼狈。他吃惊地看向自己的母亲,脸上有些尴尬。
叶老太太望着儿子的表情,眼泪又涌了出来,低声道,“你们父子的审美都那么像……”
“妈,她是老谢的妻子,和我没有关系的。”叶思吾低声道,“倒是你,别哭了。都活到这个岁数了,还有什么放不开的呢?”
叶老太太头,神色怅然,“刚才曾忘语也是这么安慰我的。”她完了目光望着叶思吾,突然问道,
“如果你的妻子伤害了文绿竹,你会怎样?”
叶思吾心中一沉,嘴上却问道,“妈,你怎么做出这样的假设来了?我未来的妻子和文绿竹没有利益纠葛,怎么可能会去伤害文绿竹?”
“如果会呢?”叶老太太坚持问道,“她喜欢你,却知道你喜欢文绿竹,所以心里不痛快。因此,在你们结婚之前就伤害了文绿竹,你一直不知道。结婚之后,你才知道……”
叶思吾惊愕地看着叶老太太,摇摇头,似乎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假设。
叶老太太得这样明白了,他想假装听不懂都不能。可是,他的母亲,尊敬了一辈子的母亲,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叶老太太看着带着惊愕、逃避和茫然的儿子,笑了,泪珠却不住地冲眼眶滑落,“妈妈伤害过曾忘语。”
“妈,那时你年轻,你什么都不懂……”叶思吾嗫嚅道。
叶老太太摇摇头,并不认同叶思吾的话,但是却没有就此什么。
她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然后声音有些轻缓,仿佛在飘,
“那时我还很年轻,在路上遇见了曾忘语,她状态很奇怪,像是糊涂了,又像是还清醒,找我问路。我喜欢叶正霖,所以很讨厌她。”
她眼中的泪水不住地往下滑落,“我并不是要怎样,没想着害她,我只是想让她迷路了,害怕一通。所以我指了一个错误的方向……然后、然后她从此就消失了……”
只是那样一指,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人就此消失,消失了五十年。
叶老太太的双手颤抖起来,似乎要伸手握住什么。
出在心里隐藏了那么多年的秘密,她松了一口气,可是又觉得悔恨和羞愧。尤其在儿子面前这样承认,她甚至觉得母亲这个身份也要失去了。
叶思吾已经完全混乱了,脑子忘了思考,他下意识伸出手握住自己母亲皱纹纵横的手,紧紧地握住,然后语气急促地安慰,似乎是在服自己,又似乎是要服叶老太太,
“妈,都过去了。你也不是故意的,这事不怨你。”
叶老太太反手握住儿子的手,声音艰涩地问,“你觉得妈妈是个坏人吗?”
“不是,你那时还年轻,又不是故意的……你天天做慈善,帮过那么多人,怎么会是坏人呢?”叶思吾的安慰顺溜了起来。
叶老太太笑了笑,可是转眼笑容又变得苦涩,“可是你爸爸不会原谅妈妈的……因为妈妈骗了他很多年,还伤害了他喜欢了一辈子的人。”
“不会的……”叶思吾得有些无力。
叶老太太却仿佛陷入了自己的思维里,并没有注意到叶思吾了什么。
“我一直后悔,可是一直没敢告诉你爸,也一直以为你爸他不知道。可是他知道,他竟然知道的……”
“他心里肯定恨我,恨极了我……”
叶思吾看着这样的母亲,忍不住手中用力,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妈,我爸是绝对不会恨你的。”
叶老爷子觉得对不起曾忘语,那他只会补偿给曾忘语,尽自己所能地补偿。而不会为此而怨恨妻子,因为妻子对他有恩,妻子是家人。
叶老太太回过神来,定定地看向叶思吾,脸色惨然,“真的不会吗?”
“绝不会。”叶思吾认真地道,“爸爸会把你的错一起放在他身上,加重对曾忘语的愧疚。妈妈,你别忘了,你是爸爸的家人。”
只要是家人,那就是纳入了保护范围的人。家人犯错了,纵使不认同,甚至心怀怨恨,也得替她一起扛着。
叶老太太听了叶思吾这话,脸上焕发出了光彩,“思吾,你心里真的是这样想的吗?如果你的妻子伤害了文绿竹,你也会这样想吗?”
儿子是最像丈夫的,如果他是这样想,那就代表丈夫叶正霖也是这样想的。
“没错,我是这样想的。”叶思吾认真地道。
可是文绿竹毕竟是自己放在心里珍而重之的人,若自己和妻子都对不住她,心中痛悔可想而知。他即使能做到不恨伤害了自己心里那个人的妻子,但是却永远不会爱上妻子。
也许母亲付出了那么多,父亲始终无法忘情曾忘语,也是这样的一种心情吧。
不过,现在是信息时代,很多事是瞒不住的,所以他绝对不会娶一个伤害过文绿竹的人。
叶老太太松了一口气,脸上的光彩更甚,可是很快地,她的脸上带上了怅惘,“曾忘语也是这样想的。……他们,了解彼此。”
“妈,你何必在意呢。毕竟陪了我爸一辈子的人是你,我爸户口本上的人也是你。”叶思吾道。
叶老太太头,脸上忧色少了许多,目光中愧疚弥漫,“刚才曾忘语也是这样安慰我的,她都过去了,让我不要放在心上,毕竟大家都有家庭,连孙子也有了。”
曾忘语是有资格恨她的,她可算是毁了她一生,让她由千金姐流落成为农妇,受尽颠沛流离和与家人分离之苦。
可她已经不在意了,只要叶家人不要企图伤害她的后辈,那件事到此为止。
“她是个好人。”叶思吾轻声道,“她都不在意了,妈你也不要多想,你要好好活着,我的孩子还要等你来带呢。”
叶老太太头,脸上病容少了一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