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所有人牵肠挂肚的凉国世子,此时正无比感谢糜氏凭借一己之力在徐州划出下邳一郡作为和平地区。
否则,兵败的他连跑都没地方跑。
徐州一役,马擎的五千兵马在与臧霸的部属冲锋对决之后只剩下四千人马,况且兵马大多带伤。在占据徐州北部四座城池之后率军回归主力之后徐晃定计突围。
马擎突围的非常顺利,徐晃派他这一支人马奔走最安全的路线,洪泽至陵县,以北二百里有一段东西向的狭长地带为下邳国的属地,也就是安全地带,只要走过了这里能够直达徐州北部,绕过孙氏兵马主力,北上青州求援杜畿,发青凉武卒南下助拳。
事实上按照徐晃的设想,管亥由东北方向、马擎由西北方向突击,他则亲率主力兵马直接北上,三支兵马应当都能突袭成功与北面的援军合并一处。
可惜没有算过孙坚,在彭泽沿线,九江大水贼出身的将军周泰早已率领船队驻扎在那里,在半道上对马擎的部属展开突袭。
一方以逸待劳,一方疲于奔命。一方善于水战,一方北方旱人……作战的结果已不言而喻。
江东水鬼在大泽中凿沉了船舱中屯放着骏马的大舰,马擎在箭雨中被董钝从冰冷的河水中救出,搭乘走軻一路北逃,身后的箭矢如雨,追兵如徐。
待逃入下邳国境之后,马擎什么也不向北走了。
“走个屁啊!本来以为第一场仗会在走出下邳国后的厚丘打响,才是孙策的包围圈,哪里会想到彭泽湖上居然会有一支周泰的伏兵!走,往哪里走啊!不走了!”
马擎什么也不走了,他身边还剩寥寥五百余人……他不是猛如虎的老爹,三百人还能烧别人粮仓打一场袭营战。
论学识,集中全凉国培养出的马世子在当世没哪个年轻人比得上,但谈及勇气,养尊处优的马擎还差了些,至少比起马氏第一代已经少了许多亡命徒的气质。
所以,他不走了,至少不向北走了。
哪怕向北距离青州最接近,他也不走。
“兄长,不走也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啊。”董钝急的跳脚,前有敌军主力,后路有周泰的追兵,在他看来停下来比撞上去更加危险,“不走迟早被后面周泰追上,下邳是和平区域,但咱们要是和周泰再撞上,你觉得这里不会变成战场?”
无论是谁,都不会守规矩的吧!
“北边是敌军孙策部的主力,如果我们向北与他们遇上,不用多,两曲人马,你怎么办?”马擎皱着眉头,表情是凉州人少见的严肃,“你以为现在还是父辈拼生死的那个时代吗?我被俘或被杀,你能想象对徐青冀三州将士的士气打击有多大?你若被俘,你能想象白帝城南线将士的心里会怎么想吗?他妈的这场仗不打就已经输了!”
“不向北走,不是贪生怕死,和臧霸对决时我没后退一步!”马擎咬着牙,这场仗打得太过憋屈,草原上长大的凉州人和人在彭泽湖上打仗?此时被董钝含枪带刺的一顿数落更是感到愤怒,指着西边道:“我们向西走,二哥在那边,纠集人马,穿过下邳从孙策的背后,在平原上好好和他打一仗……霸王?垓下就在徐州!”
董钝不话了,他只是觉得憋屈,在彭泽湖上让人把战舰都凿沉了,英勇善战的士卒与日行千里的宝马全部淹死在那座湖里……凉州人与凉州马不应该这样死掉!
除了江东人,没有人应该这样死掉!
没有人!
垓下就在徐州,嘿,董钝喜欢这个隐喻。
因而,马擎整顿兵马之后,率领四百部下向西而走,留下董钝与一百步卒隐藏兵马的行迹,做出大队人马继续向北行进的假象,随后追随大部队一路向西。
尽管在下邳国境内前行,马擎等人也是分外心……若给他五千兵马,他不会如此担心,可他们只有五百人。
五百人是什么概念?
这年头能活到现在,盗匪都不止这个数目,何况他们衣甲精良,这就好像一伙行走的金元宝一样,对别人无比的诱惑。
不过真正让他们担心的,不是下邳境内,而是界碑的另一端。
“兄长,听伯瞻兄长那边也正打得如火如荼,兖州军大部入侵豫州,豫州梁国与彭城国已经完全沦为战场。”董钝扣着腰刀的刀柄向前走着,脸上有些担心,道:“我们要穿过两个郡的土地才能抵达豫州,还不一定能见到伯瞻兄长,如果先遇见的是打着兖州旗号的军队……”
谁都知道,仅仅五百人,遇见兖州大军意味着什么。
马擎看了董钝一眼,以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着了头,没有话。可董钝却仅仅因这个头而感到安心。
徐州的气温也开始下降了,作为凉州人总是对冬季的寒冷气息比较习惯,尤其对这些远离家乡在外征战的将士……行军路上呼出的白气总是令他们感到熟悉。
漫长的行军路上,马擎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又长大了一岁。
十七年前的冬季,他在陇都伴着皑皑大雪出生,其实很多事情从出生时便已经注定了。
“将军,前方出现大批兵马!”行军路上,前方哨骑突然奔马跑回,高声呼喝着。“前方大批兵马,打着糜子旗号!”
其实不用他,马擎已经看到了。
“列阵!防御准备!”
浩荡的八方平地中,四面突然出现大批持着兵器的士卒,数杆糜子大旗迎风飘扬着。
“兄长,恐怕这有上万兵马!”董钝双手持着弧刀,无论面朝哪里都觉得内心不安,四面到处都是敌人,他已经不知道该向着那边防御了,“怎么办?”
谁碰到这种情况都会慌,上万大军严阵以待,别是马擎领军,哪怕是皇甫嵩在世,也难在这样的情形下反败为胜。
马擎面色不善,闭着眼睛半晌,才下决心来赌一把,喝道:“打出旗号,给我匹马,我去和他们谈一谈。”
如今五百之兵,骏马单单剩下十几匹,全部谁都用在斥候身上,最终却还是被糜氏家兵团团包围在这里,看上去就像他们撞进了别人的防御阵线中一样。
斥候牵来一匹马,马擎打马而走,董钝持刀拽缰在旁边护卫,身后七八个衣甲布满血污的凉国将士扛着马字大旗紧紧追随。
就这样一行人,立在场上正中,马擎顿住坐骑,沉重的大纛立在身后发出巨大的闷响。
四周陷入可怕的沉默中。
马擎面容一片严肃,缓缓地拉开脸上罩着的狰狞兽面甲,露出一张云淡风轻的年轻面容。
只不过扣着刀柄的手指尖端正在幅度而快速的颤动,只有他能听见自己坚固的胸甲之下‘咚咚’作响的心跳声,全身的血液,都涌到脑海里。
被几千柄长矛指着,几千张强攻劲弩威逼之下,谁还能心如止水……何况老子才十七岁!
这个时候,只需要对面一声号令,上万兵马倾巢而出,马擎这五百人无论有什么抵抗都是徒劳……一万大军,一人一脚都能把这五百人踩成肉泥!
过了半晌,对面的山坡上才有一行人奔马而下,令马擎惊讶的是,对面为首一人竟是个比自己年纪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操持着一杆枪矛便纵马而出,奔至马擎面前。
“敢问何处马将军当面?”
马擎在心里暗笑,这孙子是在明知故问,这年头天底下有哪几个马将军?三辅有几个姓马的,荆州南军也有几个姓马的,但如果要将军的话……只有凉州的马将军!
“在下凉州马擎,敢问尊驾何人,因何阻挡我军去路?”
凉州马擎!
对面那糜氏将双眼微眯,凉州马擎这天底下只有一个,那便是独一无二的凉国世子,身份何其尊贵……不过看眼下,疲军之师,败军之将耳。
“在下徐州糜芳,下邳不是战场,无论凉国还是江东,此前都已约法不将兵乱带入下邳,保徐州百姓之安宁,却不知因何将军率部入我郡国,若无要事,在下想请将军北上,离开郡国境内。”
徐州糜芳,马擎也是知道的,糜氏二公子,家资过亿,善习枪棒,坊间传言其有战将之勇。
不过马擎更在乎的,是他糜氏二公子这个身份。
他需要一支援军,能够围杀掉孙策的人马……而现在,他觉得自己与这支兵马很近。
糜氏数万的家兵,不就是他们吗!
现在,就看用什么手段让糜氏这商贾之家认为凉国在这场战争中是怀珠的贝了。
“原来是糜氏二公子当面,还请勿怪,糜氏的有数支商队常年进驻陇都,糜氏与凉国也算商市上的好友,既然如此我也就不作伪了。”马擎脸上带着笑容,好似卸下了防备,翻身下马拱手道:“实不相瞒,五日前我还有十倍于现在的兵马,在彭泽湖畔被江东人击败了……所以,你看,现在我只有五百人马,想要从下邳借道前往豫州。”
到这里,马擎狡黠一笑,看着翻身下马的糜芳笑道:“二公子不打算,让在下去府上休息片刻,洗净身上的风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