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快看,那是不是亚比斯的军团?”
大姐纳岚一行秘密接近哈图萨斯,这日就在已能遥望外层城墙的山坡,发现山脚下浩浩荡荡经过的行军队伍。看骑兵队、战车队的人员构成,还有飘扬的军团旗帜,应该是亚比斯的军团没错。但是……大将军的旗帜却不对,带队将领都是陌生面孔。
三人面面相觑,布赫皱眉道:“他们是前往米坦尼吗?阿丽娜如愿调兵了?可是……亚比斯在哪?连骑兵队和战车队的头领都一个不认识,这是怎么回事?”
凯伊不无担心的问:“阿丽娜回去……不会是出什么问题了吧?”
大姐纳岚面色凝重:“赶快想办法进城,只有联络上那些耳目帮手,才能打探消息。”
三人就此从山头隐去,向着远方王城疾速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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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压力对人造成的影响还真是不容觑,进入王宫第十天,迦罗觉得自己都快患上精神衰弱了。夜晚失眠,白天又昏昏欲睡,全身乏力,还有挥之不去的偏头痛。害喜的症状似乎稍有减退,这却绝非好兆头。当早孕反应消失重新恢复胃口,也就意味着肚子很快就要遮不住了。
怎么办?一方面要找寻千般借口推辞萨珊王妃请医诊治;另一方面,还要不停思索哈坎苏克的问题、叙利亚王纳扎比的问题,该怎么解决,办法在哪里……头痛,停不下来的脑筋飞快让头颅不堪重负。一早起身,感觉好像比干了好几天体力劳动还要疲乏。
迦罗暗自叹息,忽然想起曾经一位政治家的名言:政治,是魔鬼的游戏。她现在才真是感同身受,只恨不得能远远逃开,哪怕只逃开一天都好。
“阿丽娜,是我新榨的果汁,喝一吧。”
奥蕾拉端来开胃饮料,为她不容乐观的精神气色满目担忧。
迦罗看看外面天色,阳光明媚,天空如蓝丝绒一般蔚蓝,忍不住感慨:“真是好天气呢,如果放在从前,一定会叫上三姐妹出去跑马,不玩到天黑都不会回来。”
奥蕾拉低声叹息,劝慰道:“总要养好身体才能再出去跑马呀,阿丽娜,别想太多了,今后一定还会再有机会的。”
到这个阿尔生出几分好奇:“我记得在哈尔帕看到过的那匹黄鬃马,还从没见过和主人那么亲昵的马,还有名字,是叫‘雷’对吗?它现在怎么样了?”
迦罗眼神一暗:“它死了,绝食而死。”
阿尔吃了一惊,奥蕾拉不客气的狠狠捏一把。这家伙!哪壶不开提哪壶,还嫌阿丽娜的心情不够糟吗?
正在这时,萨珊王妃忽然在宫女簇拥下走进来,微笑着通报喜讯。
“阿丽娜,陛下有令,你今日就可以回去了。”
回去?迦罗心头暗自一跳:“军团走了?”
萨珊王妃笑笑:“这个我不知道,只是今天接到陛下传令,阿丽娜可以回行宫去了,我已在宫门外备好马车,特来送行。”
现在就走?迦罗沉默不语,是,终得放行,她总不能不想走吧?可是哈坎苏克那家伙……这几日,‘君臣’二人都再也不肯露面,凡事都只让王妃代为通传。这俨然是对自己的防备更加谨慎,这该怎么办?究竟怎样才能接触到哈坎苏克?
心里很乱,面子上却也只能做出轻松的样子欣然上车。隔绝多日重回奥斯坦行宫,听到消息的桑提阿妈冲出来已是泣不成声。
“阿丽娜,你总算回来了,我都快担心死了呀。”
走进行宫,桑提阿妈擦掉眼泪问:“阿丽娜,要不要给亚比斯将军送个信,他从昨天就过来打听好几次了。”
迦罗头:“还有狄特马索,把他们都叫来吧,刚好话,这些天都快闷死了。”
阿尔连忙出去传信,不多时,老臣将军双双到来,见面无疑又是一番感慨。
见到狄特马索,迦罗开口便问:“那日回去后,老大人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吧?”
狄特马索头:“毕竟是国王陛下亲口应允,总不好再拿来问罪。”
抬眼看她似乎又差了几分的精神气色,老臣不无担忧的:“阿丽娜,现在已经回到行宫,实在应该找医生好好诊治一下了,再这样拖下去,恐怕你的身体吃不消啊。”
迦罗淡然道:“再吧,刚回来,不想折腾。”
不容老臣再,她站起来招呼二人:“今日这么好的天气,陪我去院子里晒晒太阳吧。”
行宫里的花园早已乱草丛生,石头雕砌的水池里都生满绿色浮藻,池边石沿许多地方都已破损,石料残缺边缘不失锋利。迦罗看准了,就走过去,衣裙遮挡仆从视线,就悄无声息再度划破手掌。亚比斯看到了,他的眼神因之一变。
迦罗状似闲散聊天抓住老臣的手,嘴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气,身边老臣却分明整个人猛然一震。
……记住!再不要提什么请医看病!我不能看医生!至于理由,现在不可!
狄特马索努力克制自己不要露出异常表情,实际上早已惊呆了。一方面是惊讶于这番辞,另一方面,更惊于这般不可思议的交流方式。忍不住低头看看她抓着自己的手,清晰感受到掌心温热的鲜血。是因为这样才会有声音从心头传来吗?阿丽娜……她怎会有如此匪夷所思的能力?
迦罗的声音还在心头继续。
叙利亚王纳扎比,知不知道他现在何处?
狄特马索的声音也在心头回答。
纳扎比及其重要幕僚最初被接到哈图萨斯,是按常例安排在贵族官邸区的驿馆。可是自从传来四王子殿下复出南方战场的消息,就被转移了地方。元老院会议上问起来,他们只是为保护藩王安全秘密安置,如今在什么地方,根本无人知晓。
必须找到纳扎比!
迦罗由此下达不容置疑的死命令。
知道吗,我有多么庆幸你能保住元老院的职位。记住,从现在开始你肩负的使命有两个。一是务必从速找出纳扎比的下落,但又不能让人察觉你在关注藩王。第二个,就是时刻关注米坦尼战况!在元老院这样的公开场合,要频繁追问战报,追问亚比斯的军团开赴战场的情况!到时候,他们的一切反应都要在第一时间让我知道!
狄特马索都记下了,但关于米坦尼却有些想不通,问一句为什么。迦罗却不肯再,只告诉他,这些家伙对米坦尼战况的反应,干系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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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老臣,她又在院子里走了一会儿,或许是阳光太过明媚,晒得人有些头晕。摇晃中站立不稳,不等奥蕾拉等人伸手,亚比斯已经第一个抢上来。搀扶时,握住的正是她割破掌心的手!
迦罗吃了一惊,转过头,就对上将军闪烁的眼神。是这样吗?大姐她们来了?调动属于鲁邦尼的眼线帮手……没错,那就是他们自己的密探!
多日来,迦罗第一次露出一抹放松的笑容。是的,她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需要帮手,忽然间有了外援,也算有了一丝底气。
心头传声,亚比斯在:军团已经如愿调往米坦尼,阿丽娜也该尽快离开。纳岚等人会做好安排,到时由我负责传信接应,护送阿丽娜出城。
迦罗不同意,告诉他:不!还有一件事必须完成——叙利亚王纳扎比!必须把他抢出来,送到赛里斯手中!这也是我今天找你来的目的,仔细听好,有一颗很关键的棋子,你要协同大家一起想办法敲定。如果不能打通这条路,那么即使把纳扎比抢到手,也很难平安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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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鲁邦尼提供的眼线详情,大姐一行先找到哈图萨斯城外的一处葡萄园,它们是专管为神庙酿酒的作坊,由这里的帮手将两姐妹藏入拉运酒坛的马车夹层,护送姐妹二人就顺利来到哈图萨斯位于城市西侧的万神庙。
除三大神殿以外,哈图萨斯供奉的各路神明其实多不胜数,从月神阿尔玛、海神阿鲁纳、养护神乌伦塞穆、冥神莱尔瓦尼……赫梯人崇敬的神明可以是包罗万象。对于这种特质,据正因赫梯人生性好战,是靠战争起家,如今掌控的广阔疆土都是从外族手中陆陆续续抢来的,所以在宗教信仰方面也是一并接纳,不管哪国哪族的神,拿过来一起敬拜丝毫不在意,几百年积累下来才会形成众神林立的奇景。其它各路神庙,主要都集中在城市以西,粗略统计听也有三十多座,因此人们习惯把那一带称为万神庙。
供奉养护神乌伦塞穆的一处神庙里,一个专伺祭酒的低阶祭司就是下一个接应的帮手。在他的安排下护送两姐妹躲进藏身据,而布赫则被留在葡萄园没能跟从,这实在是因为像他这般身材魁梧的威猛壮汉,在市井中太过乍眼,很难藏身。因此大姐决定分开行动。
“你在城外,内外呼应才更方便行动,万一出现变故,也不至于全部落网。”
布赫起初并不同意,大姐不容争辩:“自己看看,你这种大块头,马车夹层都根本钻不进去!就算你想进城又该怎么进?”
于是,布赫也只能不情不愿的接受了,每日蛰伏不出等候消息。
两姐妹藏身的地方是一处酒铺的后院。这里从店老板到帮工伙计,清一色都是鲁邦尼的人。姐妹二人特意经历了一番乔装改扮,遮掩靓丽容貌,把自己打扮成邋遢肮脏的后厨厨娘。每日躲在厨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实在要算最安全的藏身所。
经由这些帮手提供消息,大姐才知道亚比斯被罢官免职的事。调走军团、削夺主帅,而阿丽娜此刻竟被扣留在王宫!听到这样的消息,姐妹二人都快急死了。大姐立刻书写亲笔信,就让眼线从速联络亚比斯!
看到内容时,亚比斯着实吃了一惊。于是就做出罢官后满心抑郁的样子,到街上‘随便’找了家酒铺借酒浇愁。他知道自己时刻都在密探眼目下,对这番联络也不免存着戒备。究竟是不是真的三姐妹找上门,不得到亲眼确认,他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大声叫过伙计,只是找厕所,晃晃悠悠来到后院,经过后厨时,清晰看到姐妹二人从窗户里露出头,亚比斯才算放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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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比斯来了,一如约定不发生任何直接接触,只把要传递的信息悄悄塞进喝酒座位的地席下面,然后喝上三杯五盏便起身离去。
直到伙计来收拾残席顺手取走字条,看到内容,大姐眼神一变:“叙利亚王纳扎比?快,联络祝酒祭司,立刻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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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郊王陵·伊尔汗统领的两千护卫队!
这就是迦罗从苏毗乌利一世手中得来的重要筹码!王陵护卫队是完全**于军队建制之外的特殊存在。所有兵丁成员都是‘世袭制’,父亲守卫王陵,长子继任也要守卫王陵,世世代代就形成一个非常**的群体。他们的军饷开支,都是从国王的私人财产中拨发,家族所得土地,也都是国王所赐属于王室私产的良田。简言之,王陵护卫队就是由国王直接供养,是名副其实只属于国王一人的私家军。当然,这般厚赠的回报就是绝对的忠心!赫梯立国三百年,王陵护卫队中还从未出过一个叛徒!他们从不参与政权纷争,除国王本人,对其他任何势力都绝不买帐!因此,这里是哈坎苏克管不到的地方,庞库斯幽灵在护卫队中绝对不存在。所以苏毗乌利一世才格外肯定的告诉迦罗。
要谋事,就找伊尔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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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这样肯定的论断,大姐三人汇合后才敢直闯王陵。不理重兵环伺,直言来意。
护卫队长伊尔汗,三十多岁的黑壮汉子打量眼前大胆狂徒,明明都是一身平民布衣,却指名道姓要见他,他们是谁?想干什么?
大姐申明来历,拿出奥斯坦行宫的女官印章,朗声道:“听着,我们虽是奉阿丽娜之命而来,但却是你们的主人,太上王苏毗乌利一世陛下直接授意,是他为阿丽娜指明这条路,命令你们全力效忠。如果不信,我可以拿出最好的证明,听清楚,沃伦·伊尔汗,你的主人苏毗乌利一世陛下:以你父亲的左手起誓!我需要你时,你当全力以赴!”
伊尔汗吃了一惊,但却很难相信她所的话:“太上王陛下中风瘫倒,早在一年多前就已不能话,不能动弹,他怎么可能告诉你?”
大姐笑了,不答反问:“你们虽然不参与任何纷争,但是不可能不知道在王城都发生了什么。四王子殿下所遭受的非人刑戮,你可曾听?”
“听了。”
“几个月前,他又突然现身南方战场,完好如初,听了么?”
伊尔汗又头,大姐冷声道:“如果按照常理,你认为这是有可能发生的奇迹么?我等亲眼见证,是因为阿丽娜,才让奇迹成真!所以,我要告诉你,让太上王传话别人或许办不到,但阿丽娜就是可以办到。相信我,她能做到的事,不是你所能想象。”
伊尔汗沉默了,大姐看出他的迟疑,接着:“如果你还是不敢相信,那好,我就细细给你听。”
她由此起‘用你父亲左手起誓’这句话的渊源,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秘往事,连其中最细微的情节都不曾错漏。伊尔汗惊呆了,没错,很多细节都是国王一人在场的见证,如果不是他亲口所言,外人旁敲侧击也断无可能打探得这般详尽。
伊尔汗叩拜下去:“臣下伊尔汗,誓死效忠吾王陛下。只是……”
他出自己的迟疑:“护卫队的信条,是坚决值守王陵,绝不参与任何权术纷争。历代以来对继任为王的人,不管是以何种方式继任,只要他不犯禁来侵扰先王安息之所。护卫队就会尊他为主,起誓效忠。可是现在,太上王还在,却也有了新的国王,这种情况实在是数百年未曾遇到过。”
大姐明白了:“所以你感到困惑,如果阿丽娜的要求,是要你们去对付这个新国王,你不知道是否算是背叛信条。”
伊尔汗叹息道:“护卫队最根本的信条是忠于国王,宁死不能做叛徒。”
大姐笑了笑,问他:“那这样吧,你担任护卫队统领有多久了?”
伊尔汗:“从父亲手中接掌职位,有15年了。”
“15年来你效忠的是谁?”
“吾王苏毗乌利一世国王陛下。”
“你尊敬他吗?”
“当然。”
大姐很诚恳的:“就以我们来,哈娣族人从来不讲忠心,我们只会凭心做事。对一个你发自内心尊敬的人,没有理由不为她舍命。所以,我想对你,最大的忠心,是真心。是体谅你所尊奉的主人,他的真心意图、他的好恶取舍。两个国王摆在眼前,其实就应该能让你看清问题的本质了——在权力核心效命的人,根本没有谁能超然事外只做一个纯粹的中立者。任何人到了需要的时候,都必须做出取舍。而现在,就是到了让你做出选择的时候。”
伊尔汗再度一震,身边副将低声进言:“大人,这个篡位的家伙搞得天下大乱,对付他不算是背叛信条吧?”
伊尔汗又沉默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好吧,你们,要我怎么做?”
凯伊抢着开口:“听王陵所在的山中,有不为人知的秘密通路,是为国王遭遇危难时救命用的。阿丽娜要抢出叙利亚王纳扎比,送给南方战场的四王子殿下,到时需要这条救命通道。”
大姐接口:“关键就在于这条路,那些篡位恶狼还没有人知道,所以需要你们帮忙。”
伊尔汗想了想:“放你们进山指明道路没问题,但转送南方战场,我只能派出几个人做向导,大队护送必须由你们自己想办法。因为护卫队的信条是不能离开王陵,若忽然有大批人丁不见踪影立刻会招致怀疑。万一将禁卫军的注意力引向山中,不定反而害了你们。”
大姐头:“护送队伍我们自己解决,我只需要你帮忙将调遣来的人马秘密藏进山中,行动前不要被人发现。”
又经过一番细节探讨,双方就此达成协议。离开后,布赫速返阿林娜提调集王子行宫三百侍卫,化整为零,分批次股秘密进山,完成集结等候行动。姐妹二人则重返王城,从此发动人手,全力打探纳扎比及其重要幕僚的下落。一场不见硝烟的暗战自此铺开,成败生死,结果尚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