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赛亚一行与大军汇合,久别重逢,狄雅歌实在想揪住他好好喝一顿酒,只可惜职责所在,如今的情形显然不允许。
听他这样,伊赛亚立刻明白了:“三王子复出已经有一段时间,我们回来了,恐怕有些东西也早已找上门。现在,已经到了必须绷紧神经的时候。”
狄雅歌头:“从刚刚接回战俘时就开始了,殿下去后方兵营探视伤患,结果就发现有人躲在不远处的帐篷里,已经拉开弓箭瞄准殿下。幸亏发现及时摁住了,否则那弓箭上涂抹的剧毒,绝对是能当场要命的!”
伊赛亚摇头叹息:“所以,你现在又成了亲卫队长?”
狄雅歌自嘲一笑:“我好像和这个职位特别有缘,为保护殿下周全,哈塞尔亲王要组建近卫军,我和麦西姆这些昔日亲卫队的子弟兵,当然就是不二人选。”
伊赛亚不吭声了,见他沉默良久不话,狄雅歌有些奇怪:“你怎么了?”
伊赛亚想了很久,才喃喃道:“有些话……或许不该对你,但是……我先问你,你真的希望重归旧职吗?”
狄雅歌一愣:“什么意思?”
伊赛亚叹了口气:“达鲁·赛恩斯是阴暗人,凯瑟·穆尔西利则是所有人公认属于赫梯的阳光,但是……该怎么呢?在我看来,他们并没有多少本质区别,都同样是王子,也都同样代表王权。你曾经的教训还不够惨痛吗?亲卫队长,也就是近臣中的近臣,身处权力最核心,不论认谁做主人,记住,他都是主人!侍奉王权,也都同样危险!”
狄雅歌猛然一震:“你是……担心有一天三王子殿下也会变?”
伊赛亚耸耸肩,一声苦笑:“权力会使人变质,对谁都一样!昔日的艾立克已死,可是谁又能知道……今日的狄雅歌,能坚持到何时呢?”
狄雅歌愣住了,伊赛亚凑到耳边给出忠告:“我知道,现在这样或许太早,但还是希望提醒你:亲卫队长这个职衔,暂时权宜无所谓,只不过以今日时局来看,三王子已注定是要接掌权杖的人。等将来回到哈图萨斯,如果他还要你继续担当这个职位,你最好仔细想清楚!”
他:“别忘了庞库斯幽灵的总头目哈坎苏克,他是什么职位头衔?如果你继续担当亲卫队长,也就意味着是要入主禁卫军,换言之,你或许就是哈坎苏克的接班人!可是对三王子而言,这场惨烈教训足够铭记一生,所以你认为,做第二个哈坎苏克,会有那么容易吗?”
朋友忠告,字字句句刻骨入心,那天晚上狄雅歌失眠了。辗转反侧,他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会浮现出家破人亡、妻儿惨死的痛心画面。伊赛亚的锋利言辞久久回荡耳边,而他根本不敢去深想这其中可能暗藏的残酷现实。是三王子有一天也会变成达鲁·赛恩斯那样的卑劣恶棍?还是他自己,也可能在某一天变成哈坎苏克那样的忤逆叛臣?是的,他不敢想,因为无论哪一种情形都不是他所能承受。彻夜难眠,狄雅歌一颗心因此陷入深深的迷乱,伊赛亚到底是想什么呢?是当这一切结束,得报血仇,他也应该尽早抽身,就像朋友一样,也去做一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吗?他承认,人都是会变的,而要防止变质,或者,防止将来可能出现的悲剧结局,是不是只有远离权力,才算得上明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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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当夜幕隐去,再多迷乱都只能放进心底,狄雅歌拼命提醒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当前要务,保证王子安全才是重中之重。
收拾心情重新上路,昔日的亲卫队长担纲旧职,一路走来,狄雅歌在布划安全上所展现出的能力与经验,充分证明他的确就是这个职位最合适的人选。就连王子都忍不住笑:当初名要他同来米坦尼,的确是个明智的决定。可是啊,面对王子、亲王赞誉有加,狄雅歌却无法再笑得像从前那样轻松。
“大哥,你怎么了?好像有心事。”副将麦西姆一脸关切走过来。
狄雅歌摇摇头:“没什么,可能是有些累了。”
是的,他不想多,也不能,有些话一旦出口就是扰乱军心啊。狄雅歌选择沉默,每日继续尽忠职守履行职责,只是心中从此多了一片难以释怀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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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王子复出,木法萨也开始变得忙碌。生活起居,一切吃喝饮食事无巨细都由他严格把关,木法萨郑重提醒马格休斯和阿布,往日那种轻松氛围已不复存在,从现在开始必须时刻警醒。
“你们近在殿下身边,刺客要下黑手,也一定会在你们身上动心思。”
木法萨指着学者:“你自己的东西,譬如那些书写战记的羊皮手卷,从现在开始全都打进包裹,不要再拿给殿下,就连你自己也最好不要再动。”
马格休斯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东西有什么不妥吗?”
木法萨叹了口气,指教这些毫无经验的单纯平民:“羊皮手卷不可怕,怕的是让它变成行凶的载体。你想过吗?或许就会有人把毒蛇、毒蝎子之类要命的东西卷带其中,或者是干脆在羊皮上做手脚,涂抹毒药,用手拿过,手指再接触嘴唇,一样顷刻要命!这些都是有过先例的,你是殿下的朋友,也就是他信任的亲随,由亲随传递的东西才是让阴谋得逞,成功率最高的载体和工具。你……总不希望变成谋害殿下的帮凶吧?”
马格休斯听傻了,王权斗争、宫廷阴谋,这些从前只是耳闻传的字眼,想不到竟会有这么可怕,如果不是这番提,他或许哪天真的做了帮凶都不知道。
惶惑学者连连头:“我记住了!一定记住!你放心!”
木法萨又提醒少年阿布:“要存心谋害殿下,黑手将会是无孔不入。一路上我教给你的那些东西,必须时刻牢记在心。”
阿布很认真的:“我会记牢的,一切吃喝饮食,必须通过大人才能端给殿下;衣冠穿戴也要经过反复检查,由大人确认,才能让殿下沾身。还有每日起居处,更要处处精心,确认安全不放过任何角落,就连火塘用的柴火,灯用的灯油,都要从亲卫队专管负责的大人那里支取,专管专用,以防被人动手脚下迷药。”
木法萨满意的头,又接着指教:“必须记住,凡是你所负责的事情,就要从头到尾监督所有细节,不能有一处错漏。”
事事警醒,处处经心。内有木法萨,外有狄雅歌,防备各种鬼蜮伎俩更有帕特里奥这个最犀利的杀手锏。应该,王子的安全是得到充分保障。一路走来,幽灵编织的索命大网损失惨重,却直至回到瓦休甘尼,还未能成功靠近王子身边。
这日终到瓦休甘尼,自治地藩王波律尼凯带领官员皆已早早等在城外。在此驻留主持军务的亲王副将乌玛特率先带队迎上去。亲眼得见王子那一刻,自然免不了一番激动喧嚣。
“殿下,你真的回来了!收到战报时我还不敢相信是真的……”
副将乌玛特悲喜交加,恭迎王子已是哽咽难言。
哈塞尔亲王微笑着拍拍他:“怎样?瓦休甘尼可还一切安好?”
乌玛特破涕为笑:“听三王子殿下重归战场,那些家伙早就吓慌了,再给他们天大的胆子还能闹出什么事来?”
到这里他忍不住笑看王子,眨眨眼睛:“殿下,这些日子波律尼凯都在忙着准备迎驾,嘿,有好戏瞧呢。”
王子歪头打量乌玛特,哦?波律尼凯准备了什么好戏?能让他笑成这种神秘兮兮的模样?看那副搞怪表情,分明就是幸灾乐祸呀。
不多时大军已到城下,自治地藩王波律尼凯立刻满脸谦恭的迎上来,见面伊始,那种肉麻到极的拍马辞就让人听不下去,一路陪行,弯腰弓背只见后脖颈,以至王子非要命令他抬头,才有机会看清这张脸。
自治地藩王波律尼凯,大概五十多岁的干瘦老头,一脸棕黄毛羊胡,都烫成弯卷向上翘起来。萨莉看得龇牙咧嘴,忍不住在老公耳边低声警告:“喂,等将来你变成老头儿,要是敢弄出这么难看的扮相,当心一刀宰了你。”
伊赛亚奉送大白眼:“等将来你变成老太婆,以为自己还能好看到哪里去?”
夫妻在后面唧唧咕咕,波律尼凯已忙不迭将王子迎向精心准备的下榻官邸,米坦尼长公主府,昔日王子曾经坐镇的奢华居所,再度到来,自然也就成了当仁不让的落脚地。
王子到来时,公主府已然装饰一新,随便放眼一看都让人忍不住感慨,唉,见风使舵的家伙,这番布置显然是花了不少血本。只可惜……套用迦罗一句话,拿着放大镜都找不到品味在何处呀。
波律尼凯一脸谄媚陪笑:“殿下远道归来,一路奔波实在辛苦了,下臣略备薄礼,算是略表心意。”
着他一招手,就有官员从内殿领出二十几个精心装扮的妙龄少女。个个堪称绝色,羞答答往面前一站,暴露的衣裙,妖娆的身段,一言不发已足够令人**。少年阿布一双眼睛都直了,脸上不知不觉似火烧,哇咧,他这辈子还从没见过这么多美女。
波律尼凯陪笑:“这是下臣从各处辖地,为殿下精心挑选的美貌处女共5人,特在此等候侍驾,以解殿下旅途劳顿。”
这下,连哈塞尔亲王都忍不住窃笑了。嘿,难怪乌玛特起他准备的好戏一脸幸灾乐祸。这叫什么?马屁拍在马腿上,自己没脑子,倒霉也就莫怪旁人。
王子身后,此起彼伏的窃笑声似乎让波律尼凯很是茫然,惶恐行礼:“这……莫非……是下臣选择的女子不合殿下心意?”
王子没有笑,让波律尼凯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才牵动嘴角,淡然道:“怎么会?这份礼物正合我意,我收了。”
现场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笑容都僵在脸上,等等,是他们听错了吗?正合心意?收了?!等到好不容易回过神,萨莉第一个激动起来:“殿……”
刚一开口立刻被伊赛亚扯过来,风尘游侠一脸不耐烦,大声道:“早开溜嘛,来这种无聊地方干嘛?走啦,回家了还不让我去逍遥,什么意思?”
不由分拽人走,转身时他在狄雅歌耳边迅速低语:“把夏尔穆他们带出去,快!”
果不其然,听到王子欣然收礼,十二勇士都瞠目结舌,什么意思啊?阿丽娜都回来了,让她知道了算什么?夏尔穆立刻就要冲上前,却被狄雅歌及时摁住。
“跟我走,走!”
低声呼喝,不容置疑,直至走出豪华府第,大个子森普第一个发作起来。
“他妈的,那算什么狗屁美女?殿下不会这么不开眼吧?”
狄雅歌也是一脸茫然,揪住伊赛亚追问:“喂,这到底什么意思?”
伊赛亚不解释,只做个收声手势,耸耸肩:“别乱叫,别搅局,等着看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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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尘游侠揪着悍妻直奔酒铺,萨莉实在忍不住要发飚了:“喂,到底什么意思嘛?你干嘛不让人话?!”
伊赛亚嘿嘿一笑:“我先问你,波律尼凯为什么要送这份礼?”
萨莉一双杏眼都瞪圆了:“为什么?献媚讨好为保平安,还能为什么?可是……殿下不能真收吧?这也太没道理了。”
伊赛亚伸手戳一戳傻丫头:“没错,就是没道理,所以才不让你乱叫。”
萨莉揉着脑门一脸茫然,什么意思啊?
伊赛亚又是一笑,眨眨眼睛:“三王子迷恋阿丽娜,迷恋到什么程度,这早已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当初夜袭瓦休甘尼,他自己深入险地玩命敢死可全都是为了她啊。这么基本的事实,米坦尼的当权者有可能不知道吗?波律尼凯会不知道吗?”
萨莉这才愣住了,伊赛亚接着:“虽然这些年发生了不少变故,但是阿丽娜重回赫梯,哈塞尔亲王坐镇在此都已听,还忙不迭找你我上门确认消息,波律尼凯会没听?而就算他真的消息闭塞,那时还不知道,那么在三王子赫然现身后,他还会不知道吗?”
伊赛亚一字一句的:“对波律尼凯而言,三王子重归直接关系着他的生死命运,他就算是为了自己,也一定会尽快收集情报,投其所好才能对症下药去拍马屁呀。”
萨莉瞠目结舌:“你是,他是在故意装糊涂?为什么?”
伊赛亚嘿嘿一笑:“就因为他是条不折不扣的老狐狸,等着看吧,这是初战交锋,好戏就要开锣了。”
萨莉似懂非懂:“初战交锋?你的意思是……殿下是在接招?因为看穿了他所以才……接收美女?!”
她歪头打量老公:“喂,你该不会是在为男人好色开脱找借口吧?”
伊赛亚两眼翻白:“姐,男人再好色也不可能不动脑子什么人都敢上吧?是,三王子阁下流落日久,就算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沾过女人,已经是饥不择食想随便找个人来解解馋……可是拜托,他自己不会找吗?是没地方找吗?就算脑子进水也不可能真要波律尼凯送上门的货色吧?”
对哦。萨莉没词了,拉住老公展颜笑问:“你快,那家伙故意这么做又是什么目的?”
伊赛亚两手一摊:“很简单啊,为了让所有人都把他当成蠢货。”
萨莉以为自己听错了:“为什么?还有人喜欢做蠢货的?”
伊赛亚斜眼一笑:“有的时候做蠢货才是最明智的选择,而想不明白的人……嘿,才是真正的傻瓜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