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赛亚的言辞让所有人的激动如昙花一现,大姐第一个不接受:“为什么?以如今到情势,那些家伙要把阿丽娜控制在眼皮底下是完全合情合理的。你怎敢断言不可信?而且,这个消息又是书记官手下的眼线送来的,难道连他们也不可信了?”
伊赛亚一声冷笑,把玩这封羊皮字条悠然道:“不可信的理由,第一就是消息来源!”
他指指鲁邦尼:“你手中的眼线,或被杀、或被捕,早已是损失惨重。硕果尚存的虽然还有一些,但是啊,你们回来设法救人已经多久了,为何一直毫无进展,到今天却忽然能送来如此重大的消息?王宫西苑是什么地方?你自己梳理一下,如今硕果尚存的人员,还有谁?有什么渠道能接触这种核心地带?”
鲁邦尼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这是将计就计?那些被捕的,酷刑下难保不开口,所以……”
他勃然变色:“难道是故意留着一些人来传递假消息,也就是,我们都已经暴露了?”
伊赛亚摇摇头,笑:“也没有那么糟糕,否则禁卫军都早已大批扑到这里来抓人了。我是觉得……这应该是在钓鱼,是故意散布风声,然后坐等诸位自己送上门。”
鲁邦尼似懂非懂:“如果我的人没有暴露,那……你又怎敢确定他们是在散布假消息?藏在西苑,怎么想都应该是有道理的呀!”
伊赛亚嘿嘿一笑:“如果是别的地方或许还真不好,但就因是西苑,才能百分百断定消息是假的!西苑有没有密室暂且不论,只这地方的功能——禁卫军高阶将领在当值时的休憩场所,换言之,也正是西蒙当差候命每天出入的地方!如果阿丽娜真被藏在那里,他不可能察觉不到任何迹象。如果这是真的,西蒙岂非早就应该送出消息了?”
到这里,众人才恍然变色。伊赛亚接着:“你们自己也过,西蒙之所以能坚定站在这一边,成为你们的人,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阿丽娜承诺日后保他不受清算!如果阿丽娜死了,那么这份承诺也就等同破灭,所以啊,母子平安直接关系着他的未来,西蒙就算是为了自己,也一定会比任何人都更急于把她救出来吧?!
大姐皱眉迟疑:“可是……西蒙不知道我们藏身何处,他就算想送消息又该怎么送呢?”
伊赛亚又是一笑:“是,他不知道伊尔汗这里的藏身地,但总知道狄特马索是谁的人吧?还有纳肯顿,也已经和他接触过,如果藏在西苑的消息确凿,纳肯顿岂非也应该传信了!”
一如他所料,这日黄昏纳肯顿即按照约定传递消息,赫然是西蒙的口信,藏身西苑的传言他显然也已听,因此警告众人,这种法未必可信,他会想办法确认,但在得到确认之前切忌不可贸然行动!
欢喜乍落,焦急等待,然而等过三天却再无下文。大姐急了:“这要等到什么时候?西苑是真是假,也总要我们亲自确认才最可靠吧?”
正当大姐提议进城一探时,王陵卫队长伊尔汗忽然跑来,一贯沉稳的黑壮汉子神色中难掩慌张:“糟了糟了,契阿波科!他……他突然跑来要见我……这该怎么办?他们一定是发现什么了!你们快逃吧,不可在此久留!”
众人变色,契阿波科!城外驻军最高长官!哈坎苏克的铁杆心腹!他来干什么?
伊赛亚心思飞转,来不及解释只大声告诉伊尔汗:“去见他!记住,无论他什么,你只需坚持王陵卫队一贯的中立传统!不参与任何势力角逐,事不关己,置身事外!千万千万记住,不论他什么,坚定立场没商量!快去!别让他久等,否则就要生疑了!”
伊尔汗走后,众人一颗心全都提到嗓子眼,萨莉问道:“我们是不是也该赶快撤离?留在这里恐怕会成等死啊!”
伊赛亚却:“不!随便跑路才是找死!”
亚比斯急道:“可是……他们已经找上门,我们显然已经暴露了!”
伊赛亚摇摇头:“还是那句话,如果是暴露,大批禁卫军会直接扑进来抓人,根本不可能这样客气。契阿波科既然是名要见伊尔汗,我觉得……这应该只是试探!”
“试探?试探什么?”
伊赛亚笑笑:“不难理解啊,大姐在城中已经被逮到过踪迹,随后万神庙又爆出三王子的消息,还有传送给各处官员的王子诏书,他们也不可能不知情。动作不断,却神出鬼没让人逮不到行踪。换作我是哈坎苏克,也一定会彻查王城附近所有可能的藏身地,想方设法把搞鬼的家伙挖出来。一直以来,王陵卫队都是以中立姿态旁观一隅,虽是不参与任何争端,但换一个角度,这里也是从来不曾被调查过的盲区啊。所以,试探来到门前一不奇怪。”
鲁邦尼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只要试不出问题就能平安过关!所以非但不能有所动作,反而要静默下来,才不会被人抓住马脚!”
过不多时,伊尔汗重新回转,他看起来似乎比方才还要慌乱,结结巴巴连话都快不会了:“天哪!你们敢相信吗?契阿波科来找我,他居然……居然要我接收阿丽娜!”
大姐第一个扑上来:“你什么?再清楚一!”
伊尔汗胸膛起伏:“契阿波科只带了一队人马来找我,一上来就大赞王陵卫队忠心可鉴。我直言问他到底所为何来?他就……是来和我商量,想借尚未封闭的王陵墓室一用,是有重要囚犯准备秘密转移到这里,希望届时能由禁卫军接管王陵……”
听到这样的辞,人们一颗心都快因兴奋停跳了,重要囚犯是谁还用吗?大姐连问话的声音都在颤抖:“这是真的吗?他们……真要把阿丽娜转移到这里来?”
伊赛亚追问他:“你是怎么回答的?”
伊尔汗满眼慌乱:“就是按照你的那样,申明立场,王陵卫队的原则是不参与任何纷争,更不允许任何人侵扰王的来生之所,没有商量余地,非常不客气的把他赶走了。”
“确定没露出马脚?没让他们看出异常?”
伊尔汗想了想:“确定,我表现得很愤怒,这简直荒唐透。可是……如果他们是真有此意呢?万一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去……”
伊赛亚笑了:“机会?你觉得天底下会有这么便宜的好事么?”
鲁邦尼想了想,终于同意试探的法:“没错,王陵卫队是世人皆知的中立派,对任何势力都决不买帐,更不会参与王权纷争。换言之,哈坎苏克应该明知你会是什么反应,又怎会不做任何游铺垫,一上来就提出这种匪夷所思的要求?就算他真有此意,也理应是先把你争取到手,再提出要求才更合乎情理啊。”
伊尔汗愣住了,试探?原来是这样吗?
“那……现在该怎么办?”
伊赛亚沉思片刻,:“我想……他们接下来应该还会反复登门,一试再试,直到能够彻底排除顾虑。所以,你只管坚持你的立场,不动摇就不会有麻烦。而我们这里也要配合行动,声东击西,要在其它地方闹出动静,才能让他们尽快将注意力从这里转移。”
伊赛亚遥望远方暮色,喃喃道:“看样子,鱼死网破就快要见分晓了,当前最重要的问题……是必须找到足够可靠的消息来源,才能期待一击制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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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勒斯山脉
帝国双鹰顺利汇师,两位王子随即率领骑兵团星夜兼程赶赴哈尔帕。当亲眼得见三王子,哈尔帕全城瞬即陷入沸腾。哈娣族长与路易赛德双双出城迎驾,见面激动过后,一路走来都在汇报各地接收事宜。
路易赛德:“臣下斗胆,以二位殿下的名义发出严令,城防治安一律由军队接管,承诺百姓自由出行,但对一切趁乱哄抢、打劫、行凶作恶者予以严惩!在街面上当众杀了几个人,有当地住民,也有军队里趁乱摸鱼、劫掠民财妇女的士兵,双方各有惩戒,才让局势尽快安定下来。”
行走于街市,凯瑟王子已经发现了,短短几日,大街巷都已基本恢复正常秩序,商户开门,酒铺营业,如果不是大军进城令百姓避让,或许都已让人看不出政局变乱的影子。
在自己还没察觉的时候,凯瑟王子已经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看样子,的确是我看了你的才华,听你还在为那一句评语耿耿于怀?”
路易赛德一愣,随即一阵脸红:“这……没有,谁……谁的?”
凯瑟王子牵动嘴角,不无感慨的:“现在回想起来,你在五王子的领地造反起义,无论海盗还是山贼,能让那么多人买你的帐,能被全地百姓颂赞为英雄,能让你的威名实实在在盖过王子,或许……也并非没有道理。你从前也是这么做的吗?也是这么会煽动,这么会……邀买人心?”
路易赛德被噎住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拜托!这到底是在夸他还是骂他?
赛里斯咯咯笑起来:“王兄,你就不要故意气人了,心又被当真记在心里,不知要郁闷多久呢。”
凯瑟王子露出一丝坏笑,招招手让路易赛德凑到近前,问他:“你听过哲学吗?据是一门相当高深的学问,如果简言之可以归结为一句话:重要的是你如何看待世界,而不是世界如何看待你,明白了么?”
不明白!路易赛德一脸茫然,哲学?什么意思啊?
王子也不解释,哈哈笑着策马跑开,马格休斯凑到耳边低声抗议:“拜托,这是我听过最没有诚意的道歉!”
道歉?他在谁?王子只当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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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奔议事厅,兄弟二人一番商议后,便传令将收押的罪魁人犯全部带上来。原领地宰相土库佐、司马大将军阿扎勒、内务长老莫哈朗格、亲卫队长罗德……一群爪牙皆被五花大绑拘押进殿。
“跪下!”
路易赛德一声厉喝,士兵不客气的踹上腿弯,强令众人跪倒在地。
沦为阶下囚,曾经一手遮天的领地重臣都是面色惨淡,狼狈形容不用,当抬眼看到站在王子身侧的狄雅歌,那种再度见面时冰火两重天的讽刺滋味,恐怕也唯有当事人才能品出是何等苦涩。
高阶上,两位王子巍然在座,酷似的容貌几乎难分彼此。四王子眼神锋利,周身散发的冷峻味道,让人目光相交已不寒而栗。相比之下,坐在身边的兄长就显得温和多了,不见形于外的锐气,脸上甚至还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他……就是传中声名最显赫的三王子?
众人阴晴不定的表情,凯瑟王子都一一看在眼里,直到看够了,才挥挥手:“松绑。”
随后一指两旁坐塌,竟令赐坐。这实在让众人一颗心打起鼓来,这……什么意思?
王子看向土库佐,淡然道:“听你们有口信要带给我?坐下慢慢吧。”
土库佐哪里敢坐,低垂眼目颤声道:“殿下……还望殿下明察,我等也不过都是为人效命,身不由己,殿下想必也应该知道密探的规矩,若敢违抗命令便只有一死,我们……真的只是别人手里的工具,若论罪魁……”
王子打断他:“重!你要带给我的口信是什么?”
众人俯首在地,土库佐根本不敢抬头:“眼看两位殿下合围哈尔帕已是势不可挡,四王子殿下到来之前,哈图萨斯已先行飞鸟传书送达政令,要求我们作为代表与王子殿下进行谈判,他们…………提醒殿下不要忘了阿丽娜。大军若再妄动一步,那就是在与母子为难了。他们……愿以克孜勒河为界,与两位殿下划界而治。若殿下答应,则保证母子在王城尽享尊荣……”
不等兄长开口,赛里斯第一个勃然大怒,厉喝道:“混账!堂堂王子眷属岂有道理扣在别人手上?还划界而治?这分明是在给他们自己划定死期!听清楚,聪明就趁早送还阿丽娜,没见到母子平安什么都别想谈!”
土库佐连声道:“殿下息怒,我们……也只是原话转达,原话转达而已啊。”
赛里斯一声冷笑:“原话转达?这么,到了现在你还不忘履行使命,是不是还应该赞你尽忠职守,勇气可嘉?”
土库佐吓得一句话都不出了,而身旁的莫哈朗格霍然抬头,大声回敬道:“成王败寇,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到了今天我们已自知必死,又何必再受更多羞辱?吧,要杀要刮悉听尊便,我只求个痛快!”
他显然是豁出去了,一张脸因激动充血而变得通红。
赛里斯笑了,眼神锋利如刀:“求死?没问题,但你要先告诉我,是真心想死呢,还是想闭上眼睛求个逃避解脱?因为你应该很清楚,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而要如何让一个人生不如死,你们明明都是精于此道的大行家,所以,你怕了对么?”
莫哈朗格被僵住了,胸膛起伏分明连指尖都在颤抖,他忽然跳起来就要向身旁卫兵夺刀,立刻被众将扑上来死死摁住。他在钳制中不停挣扎,大声道:“杀了我!给我个痛快!只求你们立刻杀了我!!”
赛里斯牵动嘴角,毫不客气的回敬:“想要痛快?哼,有那么容易么?你倒是,我有什么理由要成全你的心愿?”
凯瑟王子一直在静静的看着,直到兄弟的黑脸戏唱得差不多了,才站起来开腔唱红脸。他示意众人放开手,悠然道:“责难无以成事,有什么话不能坐下好好呢?杀人可从来都不是能解决问题的好办法呀。”
场面安静下来,凯瑟王子看着反应最激动的莫哈朗格,淡然道:“你们刚刚,密探的规矩,这话没错。对于你们身不由己的处境,我是非常能够理解的,因此,若把一切罪责都扣在你们头上,也未免太没有心胸,太有失公允了。”
莫哈朗格愣住了,眼神中升起一抹希望之光:“三王子殿下,你……莫非你的意思,是不打算与我们为难?”
凯瑟王子微微一笑,并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反问他:“哈图萨斯要你们传递口信,可见,今日你们所处的位置,已经成了最理想的谈判代表。现在的问题是,你们究竟是想代表哈图萨斯同我谈判呢,还是代表我,同哈图萨斯谈判?”
有那么一刻,现场安静得鸦雀无声,沦为阶下囚的众人无不瞪大眼睛,分明听见自己的心跳。是,他们明白了,为什么王子诏书要严令留活口。他们并非毫无价值的,甚至可以,到了今日之局,他们的价值是无人可以取代!
土库佐第一个反应过来,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开口:“殿下,我愿意!我愿为殿下赴哈图萨斯谈判,营救阿丽娜!”
“不不!殿下,让我去!”
“让我去吧!我愿为殿下全心效劳!”
众人一下子争先恐后的自荐起来。赛里斯一声冷笑:“好积极啊,才刚刚到密探的规矩,凭你们?到哈图萨斯还有可能保活命?只怕是一心想着赶快离开哈尔帕,到了半路才好趁机脱逃吧?”
众人立刻被噎住了,凯瑟王子微微一笑,叹息道:“想要活命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只不过……在表态前是不是应该先思考一个问题,把你们打入监牢严加看守,起来虽然不好听,但你们有没有想过,这其实正是在保护你们呀。”
此言一出,连路易赛德都愣住了,是他听错了吗?严加看守是为了……保护?!
凯瑟王子又是一笑:“还是那句话,密探的规矩。我要留着的人,就一定是他们立意剪除的对象,这样,你们同意么?”
众人这才愣住了,莫哈朗格惊疑不定,忍不住开口:“殿下,你……你的意思……”
凯瑟王子淡然道:“对你们而言,想活命,留在哈尔帕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众人表情阴晴不定,看着王子,眼神中涌动的是一种绝处逢生的意外和惊喜。王子随即命路易赛德准备一处官邸给众人居住,从此囚牢改为软禁,好吃好喝伺候着,严令不准怠慢。
狄雅歌对这样的处置倍感费解,当众人退去,私下里忍不住问王子:“殿下,这到底……对这帮家伙是不是太客气了?”
两位王子都不禁失笑,赛里斯悠然指教:“死囚重犯在行刑前,也总要吃一顿足够丰盛的送行酒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