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地牢不见天日,迦罗终于亲自品尝到卡比拉被囚巴别塔底的二十年,经受的是一种怎样难熬的折磨。没有光,也没有声音,静寂黑暗中甚至无法数算日期。她不知道自己已被关了多久,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腰身日渐沉重,也唯有隐隐的胎动能带给人一丝生的气息。饥饿、阴冷,被丢在黑暗空间不闻不问的慢性折磨让她越来越虚弱,到现在甚至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来。
头脑一片昏沉,隐约听到开门的声音,是有人来送食水。
“阿丽娜,快喝了它。”
听到有人在耳边低声催促,随同奉上的水罐递到嘴边。尝了第一口,迦罗一下子睁开眼睛。牛奶?!她立刻收不住,抱过水罐一口气喝个精光。
来人似乎非常警醒的时时回头张望,那是个很年轻的女仆,迦罗不记得曾经见过她。
女仆凑到耳边,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是大姐要我来的,她们此刻就在城外,正在全力想办法救你出去。只是……苦于风声太紧,到现在还无法进城。阿丽娜,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助她们赶快进城啊。”
迦罗看着她,状似要起身,女仆连忙伸手来扶。她忽然笑了,似乎非常感动的问:“谢谢你,只是……你不害怕吗?”
女仆立刻摇头,格外坚定的:“我不怕,只要能救你出去……”
迦罗打断她:“还有牛奶吗?下次再多拿一些。”
随后几日,女仆接连弄来牛奶,对于一个急需营养的准妈妈,这无异于久旱逢甘霖。然而奇怪的是,任凭她如何催促,对于出逃问题迦罗始终避而不谈,反而劝慰她:“那些家伙不敢把我怎样的,反倒是你,参与这种事一旦被发觉会立刻没命,我不想害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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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罗并不知道,此刻在地牢外,一场任何人都没想到的争端已骤然来临。
“去!把那女人带出来!”
达鲁·赛恩斯带着一队亲随气势汹汹而来——十几个人都是自幼侍奉他的铁杆家奴,无一禁卫军。可是面对这样的命令,负责值守的士兵完全下意识就挡住去路。
“干什么?你们想造反吗?”达鲁·赛恩斯勃然大怒。
同样是铁杆心腹的禁卫军不冷不热的回应:“抱歉陛下,我们没有接到这样的命令。哈坎苏克大人在哪里?他为什么没有和陛下同来?”
“混帐!你们还知不知道谁才是国王?都给我滚开!”
可是任凭他嗓门开到最大,看守地牢的禁卫军就是谁也不动。不可开交时,哈坎苏克已闻讯匆匆赶来,又惊又怒拦住他:“你这是干什么?”
“我干什么?!”
达鲁·赛恩斯笑着,眼神中透露无尽愤恨:“这应该是我要问你才对吧?你的这些看家狗在干什么?想造反吗?”
哈坎苏克皱眉道:“平白无故,你为什么要带那个女人?为何不与我商量?”
达鲁·赛恩斯哈哈大笑,咬牙道:“笑话,我要做什么还需要事事向你禀报?你把自己当成了什么?还知不知道谁才是王?”
他越越恨,厉声警告他:“听清楚,那个女人是属于王的筹码,是我的人质!不是你的!我要把她安置到何处,想干什么,都轮不到你来三道四!”
哈坎苏克也被激怒了,哈哈大笑着干脆撕破最后一层皮。
“行了,不必在这里含沙射影。不如直吧,我知道你看到那封信了对不对?凯瑟·穆尔希利专门送给你的离间信?!”
达鲁·赛恩斯冷然一哼:“哦?这么……你也看到过同样的内容?哼,我本来还很奇怪,提出划界而治,那兄弟俩怎会毫无回应?如今看来却分明是你在搞鬼了?”
哈坎苏克痛快承认,咬牙道:“是,我看到了,就地销毁的确不打算让你知道。可你想过这是为什么吗?就因为你这副多疑的脾性!你不相信任何人,无论何时都宁可选择怀疑一切!我太清楚如果这封信到了你手上会有什么结果!”
他越越激动,厉声道:“达鲁·赛恩斯!到了今天你还不肯承认自己是个蠢货!你的对手是谁?号称帝国双鹰,那兄弟俩至今未曾打过败仗!你怎么就不想想他们写这封信的目的是什么?!怀疑我?打击我?到了现在你翻脸和我相争能从中得到任何好处吗?”
他伸手指向地牢,满含嘲讽质问他:“王子无死罪?一番空口白牙的辞就让你做起天真大梦了?醒醒吧!看清楚!如果不是这个女人在这里,你以为凯瑟·穆尔希利会对你这么客气?!退一万步,就算他真的尊重律法对你不论死罪,但是赛里斯呢?他有可能放过你吗?那些曾经花样百出的发指酷刑,你就不怕他也一样不少全都回敬到你身上?哼,没错,你的确不用死,只会活着遭受报应,是比死更悲惨一千一万倍!”
达鲁·赛恩斯愣住了,瞪大眼睛被结结实实噎在当地,一时间竟不知该做何回应。
哈坎苏克鼻子一哼,咬牙道:“权位之争何等残酷,从来不是任何人能仅凭个人喜好任性胡来的。我早就劝过你,四王子赛里斯,无论你是不是已经把他弄成废人,只要他活着就是一个不安定的隐患!是你自己不听呀,非要去玩什么报复发泄的游戏,留他一条命,结果怎样?哼,到现在来和我翻脸跳脚?除了让他们的诡计得逞能解决任何问题吗?”
达鲁·赛恩斯眼皮在跳,伸手指向地牢警告他:“这个人质是我的!不是你的!”
哈坎苏克毫不客气的回敬:“到了现在还有必要分你我?从你决心篡权,等重换金沙,拍出高价收买庞库斯幽灵的那一刻起,你我的生死命运就已经绑在一起了!真到万劫不复谁也跑不了!”
正在这时牢门响动,送食水的女仆退出来。
二人见状立刻放弃争执,冲上去追问:“怎么样?”
女仆略显瑟缩的摇摇头,回答:“我都按照大人吩咐的了,今日告诉她哈娣三姐妹被捕,只怕又要成了人质,可是……可是她却……”
“什么?”
女仆根本不敢抬头:“她……知道大人想要的是什么,反而劝我不必担心,只要她不吐出密道,大人也就不敢把三姐妹怎么样。”
“该死!!”
哈坎苏克狠狠咒骂一句,无以言述那种懊恼抓狂的心情。他就是想不明白,放出假消息,那些躲在城外的幽灵一个都没钓出来,而这个女人也偏偏就是不上当,这到底该怎么解释?难道是被她识破了?依据是什么?想来想去这都根本没道理呀!
正在女仆要告退时,达鲁·赛恩斯忽然叫住她:“等等,这是什么?”
顺着他的手指,人们才发现女仆手臂上沾着一块血渍。女仆似乎也是一愣,擦一擦,发现不是自己的血,忍不住嘟囔道:“这……大概是在哪里蹭到的吧。”
女仆疑惑却显然不在意的姿态似乎猛然间让哈坎苏克想到什么,他突然一声大喝。
“别动!不准擦!”
所有人都被他吓了一跳,女仆满眼惶恐:“大……大人?怎么了?”
哈坎苏克根本没听见,他盯着那块血渍,不知不觉已眯起眼睛。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油然而生,这情景……
“咦?大人,你受伤了?”
有随从指向他的脖子,他顺着指引摸一把,才发现脖子上不知何时沾上一块血渍。
当时,他岂非也是非常困惑的皱眉头,奇怪,自己没伤口,哪来的血渍?
……
哈坎苏克的瞳孔猛然收缩,没错!他想起来了,在纳扎比失踪的前一天,这女人突然来了个遁逃未遂,当他闻讯赶到奥斯坦行宫,她就忽然又现形了,被抓时似乎非常激动,扑过来……抓住他……
“她的血?!难道是……她的血?!!”
霎那间,哈坎苏克如醍醐灌般激动起来,他立刻就要冲入地牢,却被达鲁·赛恩斯一把拽住:“你想到什么?她的血怎么了?”
哈坎苏克胸膛起伏,大声道:“纳扎比究竟是怎么被劫走的?严密监视下,她又是怎样指挥亚比斯那些人在一夜间跑得干干净净?还记得我曾经过吗,除非是我亲自策划出逃,否则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把所有信息掌握得那样完备精准!有多少都是藏在我心中只有天知地知的秘密,她怎会知道?又是通过什么途径知道的?现在看来,唯一的可能就是纳扎比失踪前一天,她在奥斯坦行宫遁逃未遂那场闹剧!她究竟目的何在?在王子行宫住那么久,她真会不知道宫殿水道不与外界相通吗?如今想一想,她的目的是在我啊,因为那一天,我的脖子上也沾染了一块同样的血渍!”
达鲁·赛恩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等,你该不是……那女人把她的血涂抹到你身上,就能因此洞穿你心中的秘密吧?用血作怪?读心术?!这是不是有太离谱了?”
哈坎苏克笑了:“离谱?是啊,四王子重生,三王子复活,你我经历的一连串变数又有哪一件不离谱?你还记不记得,那女人赴哈尔帕,一场谈判就逼退摩苏尔入侵恶匪,她是怎么办到的?当时在场的人根本没有谁听到她出一句有价值的话!”
哈尔帕退兵?!
达鲁·赛恩斯瞠目结舌,是,他想起来了。土库佐在报告过程时提到过,她把摩苏尔头目领入荒山中的风神殿,然后便刺破手指摁在额头,想知道什么,就让红婴用自己的眼睛好好看清楚……看?!这话该怎么解释?!等等,刺破手指?!难道……
哈坎苏克咬牙道:“你我早就应该注意到,自从她回归哈图萨斯,手上一直都是有伤口的!她为何一直有伤?那些实在不算大的破口,又为何迟迟不见痊愈?!”
达鲁·赛恩斯惊呆了,难道……她就是故意的?因为她的血……能够让人看到什么或者听到什么,是足以用来作怪的……秘密武器?!
想到这里他一声大叫,简直比哈坎苏克更激动百倍就冲入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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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然间火把大亮,迦罗吃惊的睁开眼睛,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已被哈坎苏克一把攥住手腕!
她的手上果然有新伤!
火光映照下确认事实,哈坎苏克的瞳仁中映射出一种比魔鬼更恐怖、歇斯底里的兴奋寒光。一句话不,摁住她的手就掏出利刃一刀扎下去!
“啊——!!”
剧痛下迦罗只觉得全身毛孔都炸开了,她拼命挣扎,却根本挣不开钳制。
一刀刺穿掌心,哈坎苏克拔出匕首就要触碰泉涌般的鲜血,却被同行的王毫不客气掀出去。
“让开!”
达鲁·赛恩斯一把攥出鲜血横流的手,咬牙道:“好你个该死的女人!用血作怪?那就让我看看吧,看你心里都藏着什么秘密!”
迦罗明白了,碧绿色的瞳仁骤然收缩。她一声大叫,一道影像蓦然映入达鲁·赛恩斯的脑海,黑暗!他看到无尽的黑暗!什么都没有却让人没由来的心头发慌,隐约中似乎听到什么声音,由远及近似野兽咆哮,猛的,数不清的利齿骤然扑面而来!
“啊——!!”
惊呼中,达鲁·赛恩斯松开手连退几大步,胸膛剧烈起伏,一张脸都没了血色。她……那是什么东西?
迦罗目光如冰,骤然爆出哈哈大笑:“看清楚了吗?那就是你末日结局!相信我,不会再有第二种可能,你已注定逃无可逃!”
一旁,哈坎苏克瞠目结舌,迦罗主动向他伸出手,分明是挑衅的:“来呀,你也很想看对吗?那还等什么?看看你的结局会怎样?这的确需要勇气!”
“魔鬼!!你不是人!是魔鬼附身!”
达鲁·赛恩斯勃然爆发,不清是恐慌、愤怒还是绝望,霎那间他整个人变得如歇斯底里般无法自控,他在怒吼,忽然冲上来,一张脸都因凶狠而变得扭曲,竟赫然抬脚向着准妈妈高高隆起的肚子狠踩下去!
“啪”的一声,迦罗一只手死死扣住他的脚,抬起头也在同时爆发出被逼出底线、如母狮般的怒吼!霎那间狂风骤起,就像一道看不见的冲击波‘呼’的一下把所有人扫出数十米开外。牢门粉碎了,哈坎苏克扑倒在地已难掩惊慌,耳听得周围石壁都在咯咯作响,他连忙大喝:“快!快撤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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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在惶恐中夺路而逃。直到冲出地牢,回头看一看,幸好没有重演马尔杜克大风神殿的恐怖威力,哈坎苏克松了口气,惊魂稍定转过头一把揪住达鲁·赛恩斯!
“你在干什么?你疯了?!”
出来时,达鲁·赛恩斯那只被她抓住的脚,已经在狂风威力下被生生扭断,一瘸一拐‘噗嗵’一声跌到在地,他却在笑,歇斯底里一般哈哈大笑。厉喝道:“疯?!你为什么不自己看一看?那个女人!她就是一个魔鬼!她和肚子里的孽种,我要一并斩草除根!我要杀了她!现在、立刻杀了她!!”
哈坎苏克瞪大眼睛,那一刻他认定这家伙疯了!而他已经没办法再和一个疯子讲道理!
“达鲁·赛恩斯!你给我听着,她是我的人质!只要有我在,你就休想胡来!从现在开始我不准你再接近这个地方,听清楚了没有?”
达鲁·赛恩斯回敬满眼凶光:“命令我?你竟敢命令我?!”
哈坎苏克送给他一抹冷冷轻蔑的笑容:“看清现实吧疯子!这里就是由我了算的,随便你承认不承认,没有我,你根本连狗屁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