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老人生了戒心,言语闪烁,但丁还是通过耐心的追问,得知了这位酷爱美术的热心青年的名字:王灰。能从老先生这里获得的信息也就到此为止了,再要求看他的房间或者身份证,老先生恐怕该报警来查自己了。况且,此时最为要紧的地方应当是隆胜庄园的礼堂。
王灰,王灰,用这个“灰”字,恐怕代表了他的心境。去隆胜庄园的路上,但丁这样琢磨着。那他为什么不干脆化名叫“万灰”,暗示“万念俱灰”呢?
夜已渐沉,越过灯火犹有些醉人的商区,但丁才发觉,虽然邻近新开发的繁华地段,隆胜庄园的设计者们还是为小区营造出了一个相对独立而宁静的空间。也是,这里是高档住宅小区,将来住在里面的人怎么会喜欢终日吵吵闹闹的?然而今晚,这种私密的环境理论上恰恰为郑浩辉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掩护,不论他除了送画是否还打算干点儿别的什么。假如这一切都是他自己计划好的,那么但丁不得不又一次对他刮目相看了。
开业大典不是更适合在白天办吗?这样可以招来更多的顾客,搞得更热闹,更好地宣传自己。这是但丁在路上思考的另一件事。实际上,老人所说的开业晚会,乃是开发商举办的一个内部庆祝会,规模较小,参加的人也不超过100个。这一点当但丁站在小区对面的马路边隔着围墙张望时便已猜到一半,因为那些住宅基本都黑着灯,说明尚未有住户入住,相应地,与之配套的门禁、监控也均未正式启用,而且而小区的三个入口——南门、东门和西门各自的保安岗亭也空着。有了如此幸运的便利条件,即便不具备白蛇那样的本领,顺利溜进去并且不被人发现也不是什么难事。
礼堂位于物业大楼内,哪怕不知道这个,也没看过这“庄园”的平面图,在一片漆黑中发现一栋灯光缤纷的房子,也自然而然地会被吸引过去。物业大楼处在整个隆胜庄园的中心,大概是这里外观最朴素的一幢建筑。大楼共有五层,第一层完全不作办公用途,而是设置了一个活动场(可能是供人跳广场舞的)和一个能容纳200人的礼堂。此刻,大楼正门前宽阔的停车场停满了豪车,但丁还看到一些人守着这些车抽烟、聊天,看来他们是那些没有自己开车来的老总的司机,并未得到入场许可。
从正门方向可以看到活动场,但是看不到礼堂及其大门,显然是被挡在后面。不管怎么说,当着那伙司机的面径直走进正门着实不妥。于是,但丁绕了个弯,来到物业大楼的背面。走近一瞧,果然这里有一扇小门,门外还停着一辆大面包车。他猛地感觉这可能就是郑浩辉搭乘的用来运画的车。他蹑手蹑脚地凑到车窗前往里看了一下,车里没有人,亦没有装着什么东西。
这扇后门是厚实的防盗门,原本但丁担心它需要刷卡或者呼叫才能打开,不料它竟然微微敞开着,根本没有锁。是疏忽还是故意设置的陷阱?但丁愿意相信前者,因为相信后者就眼下的形势而言也没有什么意义。
楼道里很亮堂,也很安静。但丁努力将脚步声降到最低,慢慢地往里走,生怕突然迎面撞见个什么人。不过看来是运气不错,直至他摸到礼堂门外,也没有出现一个人。
礼堂的门是两扇深棕色镶有金色花纹的实木大门,现在默默地关闭着,从门缝渗出的光线令但丁可以想象里面华丽或者说奢靡的情景。他自己一向与这种“高端人士”云集的精品聚会没有太多缘分,因而害怕冒冒失失地开门进去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于是他把耳朵贴到了门上,听着却觉得不对劲:屋内除了悠扬的音乐,好像并没有其他响亮的声音。虽然他没怎么出席过这类场合,但好歹以前在单位上班时看过不少领导和同事发布的现场视频与照片,按说这个时候,与会的高端人士们应该正进行着热烈的交谈,即使音乐声比较大,也不该完全淹没人们嘈杂的谈话声。
但丁下意识地碰了一下门把手,不料把手纹丝不动。他立即攥住它们拧了拧,根本拧不动,说明门被锁住了。这就更奇怪了,为方便宾客出入,聚会会场的大门一般是不会锁闭的。这时候,但丁又发现了第三个反常的地方——他刚扒到门上时闻到了一股怪异的香味,像是某种涂料或油漆的,不过他以为是门的材料的气味,然而这味儿渐渐变得重了,显然就不是从门上发出来的了。难道是从……门里头?但丁这样想着,愈发感到门内的安静不是好兆头。
钥匙在哪儿?他朝周围张望可是没有找到,掏出手机来,却发现居然一点儿信号也没有。这是怎么回事?情急之下,他想不了太多,便抬起脚猛踹大门,遗憾的是门并没能像电视剧里一样豁然敞开,自己则险些仰面摔倒在地。不过就在身体失衡的瞬间,他看见走廊墙壁上有消防设备。哗啦!他索性走过去打碎了玻璃门,取出灭火器,使足了力气往门锁上砸。他也不知此刻自己怎么来的这么大的力气,然而锁真的被他连续的猛击砸开了。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破门,那一霎那他还本能地有点儿激动。
门推开不到一半,香味涌了出来,可是没有预想中那么冲,但丁捂着鼻子挥了挥手,觉得气味还是比较淡的,大概是会场用的什么香水或空气清新剂吧。同时,但丁明显感觉到里面那一侧有什么东西顺着门滑落下来。等把门完全打开,他吓得后退一大步——那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一个人,一个身着亮眼的银灰色西装的男子,趴倒在门口,也许之前他是跪在地上倚靠着大门的。他的眼角、鼻孔和嘴角均渗出了血滴,但丁没敢试他还有没有哦呼吸,而是去看掉落在他手边的手机。手机摁亮了,显示也是无信号。
仅仅这样一个人还不是最可怕的,因为整个礼堂的人横七竖八地全都倒在地上!他们留下的姿势、动作乃至表情各不相同,却和门口的那个男人一样衣着光鲜整齐,也和他一样七窍出血。
但丁的四肢在发抖,尽管他还是驱动两腿朝着礼堂的中心走近了些。他还感到莫名燥热,便拽了拽自己的衣领,做着越来越猛烈的深呼吸,扫视着这一切。倒下的人有四十多个,分布在礼堂各角落,没看出有哪个还在动弹。礼堂内的彩灯依然闪烁着缤纷的光芒,高悬的横幅和彩带依然在欢迎嘉宾的到来,墙壁上排列的一幅幅油画依然散发着高雅的气息,那些精装的酒水和精美的点心,有的依然组成美丽的图案摆放在条案上,有的则随着客人被洒落打翻在地,它们一起伴着依然在音响中循环播放的悦耳名曲,仿佛成为了这四十多人的葬礼的布景。
谁……谁干的?怎么干的?极度的恐惧之下但丁竟产生了短暂的冷静,思维直指眼前这副场景的关键。不寻常的是,几乎所有人的着装都没有严重的凌乱或破损迹象;至于屋内的陈设,虽然有桌布被扯下来,有几把椅子翻倒了,但看上去这都是客人倒地前造成的,屋子总体上依然保持着规整。也就是说,这些都不像是发生过暴力袭击的模样。
当然,只凭环境判断没有暴力事件是不充足的。但丁的腿已不大听使唤,无法助他在仆地的人之间穿行,他勉强站直身子,视线从脚边往更远的位置延伸,让目光在视野内尽力能够看清晰的每一条身影上反复停留,尔后他确认,这一部分人,有十来个吧,他们的胸口、肚子、手腕等部位没有流血。
但丁擦去额头的汗,揉了揉鼻子,心想:那么,是中毒,所以口鼻和眼睛耳朵出血?他瞟了瞟条案上的酒食,琢磨着:是在这里头投毒?或者从通风口放毒气进来?不,那我进来的时候有毒的烟雾应该还没有散掉。
这时,但丁察觉自己站不稳了,可这并不是由于腿打软,而是因为头发胀!他以手抚额,猛吸了两大口气,忽然大惊:难道是那种香味?然而直到此刻,他仍然感觉那香味很清淡,一点也不刺鼻。
他这么想着,已感到头重脚轻,而且视野开始摇晃。他狼狈地后退、转身,想立刻逃出这间夺命的礼堂。不幸的是他还没逃到门口,腿或者说头脑就不听使唤了。扑通一声,他栽倒在一具尸体旁,两眼变得模糊。在急促的呼吸声中,他双耳嗡嗡作响,最终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啪!他感受到有人在抽他的嘴巴子,挺疼。当他缓缓睁开眼睛时,他分明听见有人长出了一口气。
他看到郑浩辉蹲在自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