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心理辅导组接待过的很……怎么呢……特别?嗯,很特别的一……哦,或许是最特别的一位对象。”
“我好像不应该打听人家得的是什么病,那么能告诉我他有多特别吗?”
“他没病。”
“没病?那……那是够特别的。”
“有病的不是他,而是他女朋友,也就是下周六的新娘子。你没见过他们,是因为在你来中心应聘之前,她的病情已经大大好转,不再需要专业的治疗指导。现在他们两个也终于把感情修成正果了。”
“噢,他是不是每次都陪着女朋友一块儿来中心,悉心在她身边儿照顾着?肯定是个模范男友了。”
“他女朋友没来过,这两份请帖送来前,连宋大夫也不知道这女孩的名字。每次都是这位模范男友一个人来,找宋大夫反映女朋友的病情,然后宋大夫告诉他该怎么做。”
“他干嘛不带女朋友来呢?”
“听宋大夫,是那女孩不愿意来。她……大概除了男朋友,谁也信不过。她也不信自己有心理问题,总怀疑是有人要借这个名义污蔑她,所以坚决不去精神病院、不见心理医生。她男朋友只好偷着找到中心来。”
“她是大家闺秀吗?还是什么名人?”
“不清楚,不过宋大夫过,这些是她的心理问题造成的,我想也许和她的背景没关系。”
“啧啧……下礼拜的婚礼,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万一……不是我不盼她的好儿,但是万一她发病了可怎么办?”
“呃……”
“芸姐?芸姐,对不起,我不该这话……”
“不,不,是我突然想到,她丈夫请你们组,不会是怕她真的犯病了没人能帮忙吧?”
“那就叫宋大夫代表我们组去吧。”
“宋大夫下周四要去上海参加一个学术会议,到下下周二才回来。”
“还有安、张呢。”
“安的亲戚下周来北京,安要趁着周末陪他们去玩玩。张她有些私事,具体是什么她没。呵呵,我猜大概是和男朋友约会之类的吧。”
那晚从包子铺到最近的公交车站,与李芸清这段对话令但丁骤然涌起的恐慌感转瞬间消弥于无形。我竟然把那当成了她和那个创立中心的朋友的结婚请柬!在车站同李芸清分别后,回味着看过红色信封第一眼后那几秒钟的天旋地转,他不由得摇头笑了笑。
此刻,他嘴上不笑,心里也笑不出来。他正迎着温柔的阳光,驾驶着一辆大众两厢轿车,在一条被树阴覆盖的窄公路上以60公里的时速前进。路上车很少,而从拥在路两侧的杨树的缝隙间可以看到大片的田野,上面大概曾经长有茂盛的庄稼,现在却任由丛生的杂草分割裸露的黄土。有的田地还被钢管和一块块房门一般大的蓝色铁板搭成的临时栅栏围起,这仿佛是对此种情景的成因作出的一种解释。不过但丁暂时无心深入思考这个问题,他得专心看路,何况李芸清就坐在他的右侧,她那红色的裙子间或在但丁的余光中晃动。
不修边幅是但丁的一贯作风。今天赴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的喜宴,早晨起了床,他对着镜子比着昨天夜里上心挑出的一件浅灰色上衣和一条棕色裤子——其实也是平时常穿的——都干净平整。那会儿他想不到,一个多时后,当他穿着这一身儿在宏业大厦前等到准时开来的李芸清的汽车,看到轻轻推门走下来李芸清时,自己会为她的着装所烘托出的美感而惊呆。
浅红色的外衣,浅红色的长裙,显然同是一套,上面没有任何杂色或花纹、图案,就像那张不加粉饰的脸。这款纯一的颜色包含着柔和、庄重,又不失鲜丽与华美。上下身连缀起来,裹住李芸清优美的身躯,为她平和、稳重、精干的气质增添了明艳的光彩,再配合裙下若隐若现的淡紫色长筒棉袜,以及那双粉色的靴子,使她显得清秀大方而不张扬,丝毫没有喧宾夺主的意味。她的头发仍然是那样刘海披肩,脸蛋上仍然没有涂抹化妆品的痕迹,可但丁意识到这身得体的衣着让她比任何时候都更加迷人。相形之下,他也难得地为自己的穿衣品位而惭愧,多年来“不修边幅”这个词在他的概念中首次带有了贬义。你今天一定比新娘子还漂亮!对但丁来,这是十二岁以后头一回由于别人的穿着打扮比自个儿讲究而心悦诚服。
同服饰映衬出来的令人倾倒的魅力构成强烈反差的却是李芸清的辞色。尽管她并未流露出怨怒之气,但丁清醒过来后却细心地发觉她的脸上蒙着一层阴云,而且她的语气也比平日里冷淡一些,从如此微的细节中,但丁观察出了某种与今日此行的气氛不大相符的异常情绪。果然,在车上,“芸姐”清很长时间没有跟他话,只顾锁着愁眉,耷拉着脑袋若有所思。这哪儿像是去喝喜酒的呀?就算和结婚的人不熟,多少也该带儿喜气儿,她怎么就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儿呢?但丁判断是有别的事情让“芸姐”苦闷,但他没有开口询问。
“前面那个丁字路口右转,然后就靠边停下吧。”李芸清盯着请柬上的路线图道,“再往前的路我没有走过,这次正好认一认。”
但丁按她的吩咐拐弯停车,两人换了座位后,李芸清放松似的笑了一下,这是今天但丁第一次看见她笑。“你开得不错,很稳。”她夸赞但丁的驾驶技术,“你什么时候学的车?”“大三下半学期,在学校旁边儿的驾校。”“好吧,全天候志愿者,以后赶上中心有出车的活动,你考虑客串一下司机吗?实际上目前中心没有专职的司机了,除非包车,否则就找当天值班的人里会开车的。”“我愿意,没问题。”但丁的回答很干脆。“芸姐”头,边挂挡边:“每次出车,中心都会给临时司机一些补贴的。”
“照你的,咱们还得走差不多一个钟头儿。哎,芸姐,我看看那报纸行吗?”但丁指了指后座。那上面有一份报,他是在刚才下车走向副驾驶座时扫到的,摊开的那一版上印着一张照片:一个男人穿着加厚的背心,像犯了错的学生一样低着头站在一面大理石墙壁前,脚边放着一只纸箱。照片上方的标题是《80后父亲为救儿子甘受陌生人的拳头》。但丁有种感觉,李芸清闷闷不乐,和这条新闻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