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丁本以为不管造诣深浅,郑浩辉在美术方面会总很有讲究,不料沿着楼梯扫视一番,除正对楼梯口墙壁上的独占一面墙的“美满结局”漫画外,其他画框挨得都非常近,相隔仅几厘米,仿佛创作者迫切地想把引以自豪的作品摊在观者眼前。这令但丁心生一丝不屑,不过他也只是将之藏在心中,继续若无其事地捧着还剩一半可乐的杯子跟在房主的后面,随他慢悠悠地往上爬,听他扬起几许兴致着:“我们对局部的空间作了一些改进,包括给楼梯折一个拐弯出来,让这里像个画廊。怎么样?都是我们自己设计的……”
然而但丁的视角仍然被牢牢地吸引在一幅幅画框的中间,因为他强烈地感觉到,那些自己今天第一次见到的作品与挂在婚礼现场的相比,风格与折射出的情感简直有天壤之别。画中的主要形象是一个男性火柴人,而画面背景普遍涂成了的鲜红色或淡紫色,这涌动或凝结的血液般的颜色衬托出的或是一轮金色的旭日,或是一排冲天的巨浪,又或是一个深邃的黑洞、一只高悬的幽暗的“天眼”,总之那个没有五官、表情和语言的火柴人身处其下,做出挣扎或求索般的动作。更令但丁心惊的是,每一幅画里的火柴人的身体均不是完整的,断了一只手,断了一只脚,首身分离,拦腰截断,去过有一定历史的寺庙的人目睹如此构图,应该很容易想到《十八层地狱图》那类的壁画。有那么一霎那,但丁疑心这些作品不是郑浩辉画的,转眼间瞥到画面右下角那与婚礼现场的几幅画相同的落款,他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暗淡的封闭车厢内,卓吾与白蛇自然体会不到那样的反差。白蛇瞅着但丁的摄像头对准墙上幼稚的漫画而不是房屋格局,却没有通讯工具可以提醒他,只得耐心观察。这时,她的手机震了一下,摸出来一瞧,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短信内容是一首排列整齐的八行诗。“帮我解解看,”白蛇重新盯紧了屏幕,把手机轻轻递给卓吾,“也许是密码。”
“巧闻会员生日来临,
亲手写下祝福短信。
当日但凡有空接收,
无论山高还是水远。
生日赠品前来敲门,
礼轻意重深入你心?
不求感谢服务形式,
有此缘分便如春天。”
她的不错,这首韵押得不准、词堆砌得极生硬的打油诗的确是一条密码短信。根据组近期新换的楼梯形编写方式,按从左上到右下的方向阅读,破译出的信息是这样:“巧手但(蛋)高(糕)”,指的是圈定的目标;“前(潜)入”,即手段,那个问号不是打错了,而是在征求白蛇的意见;“形(刑)天”,就是发信者了。
卓吾将刑天真正的意图念给白蛇听,连问号的含义也没有漏过。但丁传输的画面已来到了别墅二层,白蛇目不转睛,微微晃晃脑袋,嘀咕了一句:“巧手蛋糕?”
卓吾深呼出一口气,他和白蛇一样有一股陌生感,自认记性没但丁好的他也敢肯定从未听过这个名称。蛋糕!他一转念想到了屏幕中的房子的主人。“难道就是这家给他提供结婚蛋糕……还有,那俩蛋糕天使?”“帮我回一个‘好的’。”白蛇眨一眨眼,。
她此时在想刑天打上一个问号的原因,但既然他都来不及约定一个时间碰头、当面交代情况,那么这个情报一定十分紧要。再一次忆起那晚徐叔推心置腹的话,下意识地抚过受过伤的腿,她瞟了一眼卓吾,在心里对自己:“早好利索了!别那么娇气,再折一次照样长好!”
二层除去一个厕所,共有三个房间和一个观景阳台。房主打算领客人们到阳台去,但丁指着那堵联排的两家“共享”的墙问道:“郑先生,这堵墙……够厚吗?”“嗯?”郑浩辉不解。“噢,我猛一琢磨,要是隔壁住进了邻居,他们爱闹腾的话,会不会吵着你?”
对于全天候志愿者的突发奇想,李芸清一笑置之,郑浩辉却不由自主地用左手攥了一下右臂。“应该没事。物业保证过这房子的隔音效果。如果搬来的邻居真的吵到我了,我可以和他们好好商量嘛。”手一松,他言语如常。这么你多少还是在意家居的清静喽。但丁暗笑,又转过身接着以领针扫描那堵墙,两眼则快速地转向那三个房间。
三间屋子中两间是卧室,门都开着,都可以从门口望见里面的双人床铺。东南侧卧室的床上被褥杂乱,令但丁产生了尴尬的亲切感——看来这是郑浩辉睡觉的地方;相反,采光较差的西侧卧室,被子、枕头、床单都整整齐齐,但丁相信这里平时不住人,只在客人留宿时启用。那么,北侧的那间大屋是干嘛用的呢?
不知道,因为它的门紧闭着。虽然与两间卧室的门为同一款式,颜色均为浅淡的棕色,但这扇门似乎不太好客。“来阳台坐坐吧。”郑浩辉招呼一声,便走进了观景阳台,李芸清答应着也跟了过去。但丁趁他们背朝自己,影子一般移到紧闭的屋门前,悄悄去摸那上面的把手。
把手纹丝未动,这门是锁着的!但丁心头一紧:里头有人?可他没时间把耳朵贴上去听了。他仓促跨进阳台,坐下的时候又思量:也不一定是谁在里头,门上有锁孔,可能是郑浩辉用钥匙锁上的。至于为什么锁,没准儿倒值得组好好研究研究了。往简单了想,那是他的画室,他不愿意让人随便进;或者他和贾妍曾在那里共度甜蜜时光,他现在不希望勾起他俩美好的回忆以加重内心的痛苦……
但丁不会料到,北侧大屋内加了一道隔断,将屋子一分为二,隔断上也安了一扇门,而且它也锁着。
观景阳台是露天的,处于二层的西南侧,与西侧卧室面积相当,一排不锈钢护栏将其边缘围了起来。靠近护栏的位置放置着一张仿汉白玉的石头圆桌,桌面上摆着一只白瓷大茶壶,却不见茶杯。环绕着石桌的是四只圆柱形石墩,郑浩辉请中心的两位客人坐到石墩上,又从角落里取来一瓶未开封的可乐。“我这个人东西放得乱一些,别介意。这瓶也是新的没喝过的。”他于脸上浮起一丝笑容,给李芸清和但丁的杯中添水。先前倒满的那杯,李芸清喝下去三分之一就没有再喝,这是出于她个人的一种体面,因此新倒的这杯,她也只饮了一大口便放到石桌上。但丁则留意到,方才在楼下,郑浩辉并未喝他自己的那杯可乐,上楼时也没拿上它。这会儿,他放下大可乐瓶,转回屋内捧出一个大约曾经用来装黄桃或者酸黄瓜的“粗壮”玻璃瓶,然后端起了茶壶。但丁和李芸清看到他倒出的是一种紫色的饮料,饮料溢出浓郁的香甜果味,应该是果汁。郑浩辉抓起他的罐头瓶,“咕咚咕咚”灌下一半,露出陶醉的表情哈了口气,接着重新倒满,才坐下来。
阳台是观景用的,可实话,郑家的院子并没什么景色可看。所幸,前排的许多人家都把附属的园地打理得有模有样。有的模仿园林的剪影,铺就径,盖好亭子,挖出水池;有的辟开大片花圃,不但栽满各色花木,还搭起花架,随后任藤蔓覆盖上去;还有的为品尝纯天然绿色食品,在整个院子里种上蔬菜、果树和玉米,遵循农时辛勤地照料它们,挥汗如雨,既锻炼身体,又让肠胃远离了农药化肥等有害物质。
“长住在这里的,大部分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还有家庭经济状况良好的退休或者半退休人士。”郑浩辉望着护栏外,“他们每天有很多空闲时间。不过坦白,就算给我那么多时间,我也没法把院子收拾得像他们那样好。”“喔。”但丁却觉得这地方的环境特别是空气质量也不怎么好,养老的话恐怕并不适宜,“你经常跟他们串门儿吗?”“不,是我散步的时候走到他们的篱笆外、大门口,看到、听到的。”
三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好一会儿,郑浩辉把茶壶中的果汁都喝干净了。他摸出苹果手机看了一下时间,道:“哎哟,马上就十二一刻了。不好意思,你们饿了吧?一起去吃饭吧?”李芸清与但丁异口同声地推辞,表示已打搅许久。“打搅什么啊?你们跑这么远来看望我,让你们空着肚子回去,我也太不够意思了!别客气,这附近几家馆子都不错,待一会看看你们喜欢吃什么。”年轻的房主一边着,一边挥舞胳膊,用肢体语言挽留客人。
由于郑浩辉走在最前面,但丁没有看到,从阳台回到屋内,他的眼珠再一次向上翻了一下。“我们今天出来得挺早的,就是太不好走,所以到你这里的时间就比较晚了。”李芸客气地。“唉,周末的路况尤其糟糕。在工作日,运气好的话能稍微好走一些。”郑浩辉将手指插进杂草似的头发中挠了挠,带着调侃的意味道。“是啊,可惜选那样的日子会干扰你上班,否则……”“上班?”竹签一样的手指从发丝间拔出,“不会干扰的,我不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