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潇潇,把那刚刚萌发生机的大地笼上了一层薄薄的烟雾。那雨声,犹如一支节奏鲜明的乐曲;那雨,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
每当春雨淋漓之际,我的心禁不住随着沙沙的雨声,掀起了滚滚的波涛。
雨像牛毛,它给了我温暖和甜蜜;雨像花针,它又针针扎在我的心头,使我心头欲裂;雨像细丝,它勾起我的缕缕情思,使我又回到那遥远的境地。
每当记忆降临,我的耳畔就响起那含情脉脉的歌声:
春节的第三个夜晚/我们开始了相逢/一条无形的线/把我们连通/晚风吹拂的夜晚/我们缓步前行/温馨笼罩的屋/我们谈笑风生/丰盛的宴席/意味着我们的海誓山盟……
随着歌声的缭绕,陈**——我挚爱的恋人,他那微笑的面孔便浮现在我的眼前;随着歌声的飘荡,我与他相栖相伴的情景,历历闪现在我的脑际;随着歌声的回旋,我“神游故国”,进入梦幻般的境界,如醉如痴。
十八年前,在一个潇潇春雨的夜晚,我第一次见到了陈**。
他当时在辽宁省新县89部队当战士,5岁,我那时也是青春年华。
媒人介绍后,我便是满面羞色,不敢正视,只是偷偷地打量:只见他中等身材,体格健壮。
浓黑如墨的剑眉下镶嵌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头发乌黑,微微鬈曲,再配上那一身草绿色的军装,更显得雄姿英发。
他谈吐文雅,举止大方。他那英俊的相貌,潇洒的风度,精邃的语言,深深地拨动了我那根少女的心弦,从而弹奏出爱慕的甜美旋律……
在我们相识的第二个春天,陈**又回来了。
在短短的二十几天探亲假里,我们或是漫步在绿草如茵的河边上,或是并肩坐在月光沐浴的凉亭里,我们谈论着人生,谈论着理想,憧憬着未来,品味着爱的甜蜜……
而我送他归队的情景,至今还是历历在目,记忆犹新。那“呜呜”鸣叫着的火车越来越近了,我与陈**站在丁香树旁,那一束束盛开的丁香花,淡雅馨香,沁人心脾,使人如醉似痴,其实,我早已未饮心先醉了。
我把绣着“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手绢送给陈**时,一种无限惜别的情绪猛地冲击着我的心扉,使我禁不住抽泣起来。
陈**的眼里也滚动着泪花,他双手扶着我的肩头,温柔地对我:“别哭哇,只一年,我们就永不分离……”
这时,我也恨自己,为什么这样脆弱,这样不害羞。列车缓缓地开动了,陈**站在车厢门口,微笑着向我挥手,他的笑是那样的勉强……
我也下意识地挥着手,可是我的心却随着他那渐渐远去的身影飞走了,直到天边只剩下列车的一缕青烟,我才清醒过来。
我的心中又飘荡起那含情脉脉的歌声:
暂短的时光/凝结下鱼水般的深情/为了祖国的繁荣昌盛/你踏上了“平齐”的路程/车站上的丁香树旁/留下你道别的身影/向远方奔驰的列车/留下你微笑的面孔/如今/望着飞翔的鸟儿/唱出我心中的歌声/愿你/像一只矫健的雄鹰/翱翔在辽阔的天空/愿你/像一棵苍劲的青松/屹立在丛山峻岭/啊/我们的友谊/像泰山般的稳固/像雪花般的纯贞/像金子般的闪光/像日月般的永恒
在那犹如浮云般的往事里,最使我难忘的是一九七○年。
这一年,它既使我感到无限的幸福又使我感到无比的悲伤。
那一年的四月十五日,我与陈**幸福地结合了。
我怎能忘记那一个个温馨的夜晚,正是“窗外疏梅篩月影,依稀掩映,我与汝并肩携手,低低切切,何事不语?何情不诉?”
我们望着挂在深蓝色天空中的一轮金黄的圆月,共同低吟“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那时,我们完全沉浸在蜜月的无比幸福和欢乐之中。
可是,谁知人生竟是这样的五彩缤纷,变幻莫测;爱情竟是这样的酸甜苦辣,意味无穷。
在我们无比幸福与甜蜜之际,突然有这么一天——一九七○年四月二十五日,这是个令人肝胆欲裂的日子,然而,它也是一个气壮山河的日子。
记得那天,下着第一场春雨。
雨,细细的,密密的,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
吐绿成新的大地,经过春雨的滋润,更加生气盎然。我与陈**到糖厂表姐家去。路上,我们谈笑风生。
当我们路经牧羊厂大门外时,看见许多人向厂内涌去,看那情景,似乎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情。
正当我们困惑不解之际,我从人群中发现了邻居王月英,我一把拽住她问:“月英,出了什么事?”
月英匆匆答道:“牧羊厂机井里的水泵坏了,工人下去修,谁知井下没有空气,人一下去就昏了过去,公安局也来人了。”
我俩一听,立刻向出事地飞奔。
我们挤到机井旁,只见人们把从井里救出来的工人抬到担架上。
这时,一个工人喊道:“快!井里还有公安局里的刘万才,他昏倒井底了!”
情况十分危急,如不及时下井救人,刘万才就有窒息致死的危险。
这时,只见陈**冲上去,一把拽住井绳:“我下去!”
下去,就会有生命危险,万一不幸……
我不敢想下去,精神异常紧张,急忙拽住陈**:“你不要命啦?”
陈**挣开我的手急切地:“琴,救人要紧!”
我急得哭了。
只见陈**深情地望了我一眼,我顿觉得那目光柔情似水,充满了对新婚妻子的爱恋;我又觉得那目光炽烈如火,饱含着对革命同志的情深似海。
那火,烧干了水,而不是水熄灭了火……
刹那间,陈**毫不犹豫地攀绳下去,把刘万才救了上来,当陈**攀绳上来时,“咔嚓”一声绳子断了!
我的心猛地一震,呼吸也似乎断了!
等到人们把陈**救上来时,只见他嘴唇发紫,双目紧闭……
陈**再也没有睁开眼睛,他就这样地永远地离开了他所热爱的世界,也永远地离开了我。
我望着他那犹如酣睡的面孔,痛断肝肠!“试问寸肠何样断?残红碎绿西风片!”
我怎么能相信生龙活虎的他,一瞬间就死去了呢?然而,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这一切,多么像是一场恶梦啊,我又多么希望这就是一场恶梦啊,我又多么恨这不是一场恶梦啊!
然而,这恨对我来,真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载着陈**遗体的灵车缓缓地行进在潇潇的春雨中。
那有节奏的雨声似乎在为他哭泣。我无声地哭着,泪潸潸而下。雨水也顺着我苍白的面颊流淌着,分不清哪是雨,哪是泪,泪就是雨,雨就是泪啊!
我忽然想起陈**曾和我过:“琴,等我去见马克思那天,你不用别的送我,只给我唱支歌就行了。”
可谁料想到,那类似玩笑的话如今却成了现实啊。如今,他永离了我,我应该满足他的遗愿,用我的歌声为他送行:
你像雷锋/是一颗永不生锈的镙丝钉/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之中/为救同志/你甘愿牺牲/苍山为你致哀/松涛为你悲鸣/死神虽夺去了你的生命/你却虽死犹生/你是高山上的一棵松/凌风冒雪/永远长青
陈**,我的亲人!多少年来我就是这样为你歌唱。
这歌声,是我们深情厚意的结晶;这歌声,是你用青春和热血凝成;这歌声,告诉人们一个正确的人生。
每当我沉浸在往事的梦幻中,我就深深地理解了你当初为什么毫不迟疑地离我而去,你正是像雨花台七十二烈士之一林觉民在《与妻书》中所言“我至爱汝,即此爱汝一念,使吾勇于就死也”。
你不是被儿女情长的火熖烧化,而是用爱情所激发的力量和勇气赴汤蹈火。
你把自己火热的青春,真挚的爱情,宝贵的生命,都献给了历史的创造者——人民。
你做到了“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在你短短的二十七年的历史上,虽没有上甘岭的冲天火光,也没有云周西村的惊人风雪,但你用自己的青春和生命谱写了一首壮丽的**凯歌,你同样是“生的伟大,死的光荣”。
你的墓前虽没有什么感人肺腑的墓志铭,但你用自己的精神和品质立下了一个无形的却永恒的丰碑。
如今,我更是大彻大悟了你死得其所。
我应“于啼泣之余,亦以天下人为念,当亦乐牺牲吾身与汝身之福利,为天下人谋永福也”,这也是你的心声和希望。
我每当想到这些,就更加热爱你,思念你!
雨啊,潇潇的春雨,你是陈**的化身,你滴滴洒在我的脸上,那是陈**在轻轻地摸着我的面颊,用那温柔的语调安慰我:“琴,原谅我。我爱你,也爱别人。为救同志,我不能顾惜。”
雨啊,潇潇的春雨,你滴滴洒在我的身上,那是陈**在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膀,用那铿锵有力的语调开导我:“琴,不要难过,有那么多人和你在一起,你努力吧。”
雨啊,丝丝不断的春雨,请你带去我的衷肠,慰藉那在天的英灵:“放心吧,我与你‘天上人间心一条!’我决不会沉沦,也决不会颓伤。我正和许多人在一起奔向那胜利的前方!”
雨,细细的,密密的春雨,你沐浴着大地,你滋润着我的心田,你引起我那遥远的回忆,你回荡着那真挚的话语:“纵然是生离死别,心头还有情丝万缕!”
(1985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