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成都向北要去长安需要翻越秦岭,以前的路途非常难走,但是经过多年的修缮和拓宽已经今非昔比,只要不碰见大雪、大雨,七拐八拐的盘山路上风景绝佳。
苏任坐在车中,将车帘高高挑起,手里端着茶杯一边欣赏美景,一边和身旁的韩庆聊天:“这条路还是要夏天走,那时候不但天气好,风景也更好,现在已经入秋,天气冷了很多,也没有满眼的绿色,显的有些荒凉。”
韩庆点点头:“是呀!山势宏伟,道路左右回旋,真可谓一步一景,比起皇家园林都不妨多让。”
“哈哈哈,皇家园林再大再精致,即便是上林苑和这里比起来依旧小家子气,我还是喜欢这种自然之美。”苏任放下手里的茶杯:“听说现在的长安已经看不成了?每日间烟雾缭绕,若穿白衣,用不了个把时辰就变成黑衣了?”
韩庆一笑:“也没有那般夸张,只是总是觉得脏,一日不清扫便被灰尘铺满,让人不舒爽,有人说是因为东原上那些工坊的黑烟,也有人说是人口太多,每日人来车往扬起的尘土。”
“哎!”苏任叹了口气:“这就是两难的选择!我可以告诉你,元凶就是那些工坊,可是没人希望将那些工坊关闭。”
韩庆点点头:“是呀!那些工坊养活了一半的长安人,大汉也因为那些工坊越来越强大,别说朝廷不愿意,恐怕长安人自己也不愿意。”
“我曾经给当时的丞相公孙弘说过,希望将那些工坊迁往三原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却没人理我!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既然迁不走那就受着吧,或许再等三五十年等到长安真的没办法再住人了,应该会迁走吧!”
“恐怕皇帝不会让那些东西离开自己的视线。”
苏任一笑:“那他就自己受着!”
韩庆没有笑,沉思片刻,抬头问苏任:“先生觉得这次回长安还能离开吗?”
苏任叹口气:“恐怕短时间回不来了!这也是我要带着全部家眷去长安的原因。”
“先生就不怕……”
“怕!怎能不怕!”苏任无奈道:“前几日不是已经收到消息,皇帝派囚车来接我,又连下几道圣旨,将去病、小金子、李敢几人弄回了长安,上官桀也从卫尉变成了中大夫,你看着不等咱们到长安,还有变化。”
霍光一直坐在车里面一声不吭,对于苏任两人的谈话听的清清楚楚。这五年,霍光经过熏陶的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一心想要钻进去的年轻人,他现在的眼光早已超越了从前。因为他从苏任嘴里知道了很多,对于这个世界的了解恐怕除了苏任无人出其右。可以说,霍光直到现在才算的上苏任的弟子,而且是唯一的弟子,甚至超过了苏健和苏康。
“先生的意思是,皇帝要对商会出手?”
苏任点点头:“这是最坏的做法,也是最危险的做法!如今的大汉商会早已不是被他们当成最卑贱上的商贾了,可惜我走的时候,商税的厘定尚未完成,即便如此三年前全国商税占全国六成,去年听说已经到了七成,商贾已经是这个国家最大的贡献者!倘若陛下出手太狠,恐怕将会是天翻地覆。”
“如此可怕?”韩庆有些不信。
苏任看了韩庆一眼,没有回答韩庆,却看向霍光:“还记得我给你说过的那个法国大革命吗?”
霍光点点头。苏任道:“那时候的商贾尚且没有我大汉商贾重要,你就知道商贾的力量有多可怕!我一直建议将商贾的地位抬一点,可是阻力很大,希望陛下不要做的太过分!哎,我有些后悔放手太早,若再争取一些,或许就不用担心这些。”
韩庆听的出来,苏任对于皇帝对他自己的诘难并没有放在心上,却在担心整个社会的动荡,这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大义。所以,韩庆连忙劝道:“崔掌柜会有分寸,前几日崔掌柜已经送来消息,先生不用担心。”
苏任点点头,忽然间失去了谈话的兴趣,靠在车辕上呆呆的看着外面的风景。远处来了一队士兵,从服装上看属于羽林,骑马的都尉没见过,不过一看就是个不错的小伙子。虽然那些人风尘仆仆,队形和精神却丝毫不差,抬头挺胸威武而霸气。让苏任意外的是,那些军兵的后面还跟了一辆囚车,车里面的镣铐和刑具非常齐全,而且囚车是崭新的,非常干净也非常结实。
苏健为人一向平和,临走的时候苏任吩咐低调,所以远远看见那队兵卒苏健连忙吩咐车辆靠边让路。看着那队兵卒一个个从车边经过,霍光的眼睛便眯了起来。能指挥羽林的人只有皇帝,而这队羽林朝着蜀郡的方向去恐怕不是要抓什么贪官污吏,因为那些贪官污吏有廷尉和中尉出手,能劳动羽林的事情定然不简单。
“老师!”霍光碰了一下苏任。
苏任笑着点点头,看着那队人过去消失在山下的密林中,微微一笑:“幸亏走的早,再晚一步就要坐囚车了,呵呵!”
这件事苏任知道,五天前他便接到从长安送来的消息,甚至连皇帝吩咐江充和刘曲髦的话都一字不差,所以苏任才提前离开。今日碰见这些人,只能笑笑。翻过前面的山梁,看着天色见黑无法赶到镇店投宿,一行人只能露宿野外。苏健忙着招呼黄十三和蛮牛带的人扎营,又派人赶紧生火烧水,队伍中有妇孺,他们经受不起风寒。
苏任和韩庆、霍光站在山崖边看着远处的群山任凭秋风卷起自己的衣服和头发。事到如今,苏任和皇帝之间已经出现了问题,而且是非常大的问题。至于有小人在作祟的事情,这一点从下午那队军卒就能看的明白。看着站在前面的那个人,霍光不知道那人要怎么应对。如果真的反戈一击,大汉天下说不定将会风雨飘摇,那个人有这样的实力。但是他也明白,那个人从来没有想过他想象的事情发生,可是如今皇帝已经咄咄逼人,谁也不知道那个人会如何应对。
远处的天黑沉沉一片,就连那些原本改明亮的星星也隐去了自己的光亮。这里是秦岭深处,只有很远很远的地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发出来的若隐若现的几个极小的光点在闪烁。或许因为他们着一队人众多,又有很多退役的军卒,林中的虎豹狼虫躲的不敢发出丝毫的声音。风已经停了,苏健安排好母亲妻子,这才过来叫苏任等人过去吃饭。这里不比长安,更不能和老君观相提并论,所以饭食简单而普通,但是大家都清楚知道家主现在的日子不好过,一个个的用沉默来无声的支持,即便是一项比较闹腾的黄十三也乖乖的守在苏任身旁不愿离开。
干饼子浇上肉汤,泡一下吃起来既方便有舒服,而且最主要的是顶饿。以苏任现在的实力,自然碗里不会少了肉,看着半碗不知道是什么肉的东西,苏健刚刚三岁的儿子苏灵左右看了看,随手便将自己碗里的玩意一股脑倒进了苏任碗里。或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几率很高,所有人都对此没有丝毫惊讶,苏任也只是摇头笑笑接着吃自己的。很快,旁边便传来冷梅教训儿子的声音,至于下一次还会不会发生类似事件,所有人都觉得可能。
苏灵的小插曲并没有打乱苏家本来的节奏,赶了一天路,妇孺和孩子早早就休息了。苏任和没有睡意的人坐在火堆旁说着闲话,大家都很有默契都没有提及到了长安之后的事情,只挑拣一些好玩的事情说,引的众人哈哈大笑。说话最多的自然是苏任,风风雨雨几十年他的生活是这么多人中最丰富的一个,若从自己来到老君观讲起,恐怕十天半月都讲不完。
等到火堆旁只剩下苏任、韩庆和霍光三个人的时候,韩庆摇头苦笑:“都不看好呀!但先生这么多年以真情待人,无论是仆役卫士,还是故旧亲子都不离不弃,真可谓这天下一盛事,我这一声经历过蒸蒸日上也经历过腥风血雨,能如先生这般的寥寥无几,不管是王侯将相还是贫民百姓。”
苏任摇头道:“这不好,容易被人家一锅端,日后连个报仇的都没有。”
韩庆无语,继而哈哈大笑。
再远的路途也有走完的时候,当苏任出现在长安的时候,几乎整个长安出现了那么一瞬的集体失声。有人想终于来了;有人想怎么来了;有人觉得为什么会来;有人觉得他来干什么。虽然苏任已经五年没有出现在长安城,但是长安人健忘的脑袋里竟然始终给他留着那么一丁点的位置。因为苏任的出现,有人突然变的活跃,有人停下了急匆匆的脚步,有人的笑脸变的愁眉不展,有人的愁眉瞬间舒展,可以说长安城在一瞬间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不等苏任将家眷安顿妥当,络绎不绝的访客便进了苏家。和五年前几乎一样,这些人来自不同行业不同阶级从行脚的挑夫到朝廷显贵一股脑的拥进苏家。苏任也和五年前一样,对所有人都客客气气,既然是来客自然热情招待,哪怕从来没见过也会陪着笑脸说两句,总之这些客人悻悻而来满意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