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雪夜长街行
饮酒暖身?
谢安见王熙之笑盈盈的像是变了个人的模样,忍不住伸手刮了刮她的鼻梁,“从哪学来的话?”
“秘密。 .”王熙之还举着酒盏,谢安凑上去饮尽,见她贼兮兮的样子,也不知是背着他去哪里学了坏,浅笑尚能唬人,若稍稍咧嘴,就能看到尖尖的虎牙,这才是原来的王熙之。
“哪来那么多秘密。”谢安躲进她伞下,两人并肩走没几步,王熙之蓦然驻足,微微仰头望着他,忽然踮起了脚,呆呆道:“啊,你何时长高的?今年冬日我也没闭关,而且你我几乎每日相见,怎地你就比我高了?”
王熙之的小脸被圈白狐裘毛衬得晶莹如玉,唇上抹了蔷薇香的口脂,睫毛浓密却盖不住眼中的惊讶,脸颊被冻得微微红,谢安见她凑得极近,不知不觉间自己能俯下视角看她了,她的脸微微仰着,让人想要亲近。
不过阿甲那碍眼的家伙在院门口站着,沉默地盯着两人。
……
谢安握着她撑伞的手,将伞微微倾斜遮住阿甲的目光,只用额头磕碰了下她的额头,随即放开。
王熙之低低叫痛。
谢安笑道:“比你高咯,可以欺负你咯,快说,今日怎么语气怪怪的。”
王熙之鼓着腮帮道:“长公主教的,她说最近想要变得温婉可人些,叫我跟着学学,吓唬吓唬你。”
“……你倒还好,可若是长公主轻声细语的样子,我可不敢想。”谢安心里暗骂司马兴男,怎么就随便带坏我家阿菟,世家女子自幼被培养温婉谦恭当真无趣,难得身边这几个不是那样的,失了本性可不好。
王熙之见他手中符牌,笑容收敛,“这是龙伯的麒麟铜符,许久没拿出来用了……你切小心。”
“就送碗酒?”
“想要道字符吗?”王熙之略略思索,“若用字符可就是我的功劳了,龙伯定算你不过关,这可是考验啊。”
谢安微笑摇头,却又觉得她还是这么迟钝来得可爱。离开王家,他回了趟家中交待了这几日不在家里,让阿姐和哥哥们看着小孩别到处乱跑。
于湖县被洗劫空的事已悄然传开,让城中百姓心生惶然。
谢安回房换衣,取下挂在壁上的剑,那是荀羡送的生辰礼物,剑名为孤鸿,算是手头最得力的兵器,剑身利落笔直,浮着层如水的薄光。
谢朗偷偷在门外看他,见他利落拔剑,忍不住道:“狸叔,你要做什么?”
“做跟尚哥样的事。”谢安收剑出屋,牵着侄儿的手道:“这几****在书房里好好练字,《黄庭经》吐纳之法莫忘了修行,尚哥有公务在身,我长大了,也不该留在这里贪图安逸了。”
谢朗意外乖巧道:“狸叔当年也是像胡儿这么被尚叔保护的啊么?”
谢安笑道:“对啊,你那时还在吃手指啃我的脸呢,现在也不是长大了么?你我不是同辈,却只相差三岁,我不在时,你要同四叔起保护他们。”
谢朗握拳,“狸叔,胡儿会快快长高的。”
家中事务暂时无需担心,侄儿的雄心壮志也让人欣慰,这个家如今是齐全的,阿玄和道韫才刚刚出世,陈郡谢氏的未来光明片,而如今他要做的就是,让这光明提前带来。
桓温接到赤鸦的传书早等在乌衣巷口,口中咀嚼着从岭南那边来的槟榔,谢安笑他,“你若想以后笑口大黑牙,那我绝不拦你。”
“吃这玩意会黑?不过吃了之后倒跟喝了酒似的,特来劲。”桓温倒舍不得吐掉,这天寒地冻的,吃着还能暖身。
“吃多了对牙不好,不但会黑,以后牙齿也会松,你想变成这样?赌瘾还没戒除,别又添了瘾。”
桓温权衡番,最终还是吐了。他腰间有弯刀,是辽东那边送来的贡品,最近爱不释手,已是迫不及待想要试刀。
“麒麟铜符,有何用?”桓温从谢安手中拿过铜符的穗子把玩着,只听谢安淡淡来了句,“从六品以下官员,见铜符如见司徒,需听从调配。”
桓温差点把铜符给扔了回去,“这玩意真有用?”
“还记得那个巡城司刘庄么?”谢安微笑,“反正苏峻还没打进来,他闲着也是闲着,咱们调配他去,正好试试有没有用。”
……
桓温面吐槽着真亏这巡城司还是刘庄,不然换了庾氏派系的人,铁定不会给你这个面子,朝天子朝臣,三朝元老又如何,若有司徒大人有调兵之权,也不至于让苏峻的渡江啊。
去找刘庄的事暂且先放在旁,如今两人先要去东郊的皇族住宅区探探风向。
雪天难行,两人却都是干劲十足,若能随军离开建康城早就做了,可惜如今只能窝在城中,也不知庾亮如今想出了什么应对的法子。
刚行至驰道,两人就见庾亮部下赵胤扛着庾氏的军旗带着队精锐踏雪而过,时间寂静的道路上满是马蹄声,几乎要将墙头凝结的冰给震裂。
打听后知方才司马衍下诏封庾亮为征讨都督,庾亮让赵胤接替苏峻,成为历阳太守,即刻与左将军司马流起率军前往姑孰征讨。
但于是同此,庾亮也拒绝了温峤和郗鉴的两人出兵想法,说是两人皆是国之边防重臣,旦拔兵离开,恐石勒南下。
只因区区两个贼子,庾亮有兵力应对,若将姑孰那两人制服,即刻按照孔坦先前的计划,将苏峻渡河的路线阻断。
赵胤四年前连司马宗都未曾追捕到手,司马流传闻中又是胆怯之辈,在建康享福多年,庾亮派他领兵而不派司马昱,实在有些耐人寻味。
“莫不是庾亮这时候还想着阴司马氏把吧?原本就宗室凋零,还派个平庸之辈去对付烧杀掳掠毫不含糊的匪贼,”谢安冷笑,“就这么有自信赵胤有能力挑二?”
桓温道:“别管这些,庾亮这做法,我看城中你说的那几位司马宗余党更是待不下去了,对了,要去先擒司马羕么?”
“如今司马羕无爵位,困在府中反省,已经多时没见人,他在司马宗叛乱之时都未曾露出马脚,只怕此次也不会,若苏峻打不进来,他无事,若苏峻打进来,他更会无事。因为苏峻恨的是庾亮。”
谢安番分析条理分明,桓温常觉得有他在身边,自己几乎不用怎么费脑子,既然脑子能少用,那就多出力气吧。
又往东郊行了阵,早就派出的沈劲沿路返回,对两人道:“东郊那边已派好了盯梢的,旦有异动自然会通知,我们先回撷芷阁,反正近,这几日就住在那儿吧,探子来报,司马家有几位王爷府中今早有些乱,连送碳火去卖的人也没空理,看来十有**在收拾细软,准备连夜逃城了。”
临江的撷芷阁谢安这几年都未曾踏足,桓温倒是比他这个小股东更熟门熟路,谢安问道:“如今头牌还是小烛么?”
桓温笑道:“怎么可能,自然是换了人了,不过咱们钟雅大人就比较长情了。”
这次两人直接进了内阁,没有再遇见王导的后宫们,也没有脂粉香,纯粹给人休息的地方。
“又有了分店,所以这里就当雅居来做了,精通对弈博戏的女郎多,新馆开在南市,连我都没去过,都是临风在管。”
沈劲点都没有把自己当做未来要继承家业的大少爷,若不是沈临风忠诚,换了有心眼的,这产业迟早要被吞了。
谢安沈劲只管茶园和马场两项,已是忙不过来。
前方军报时有传来,说是赵胤和司马流已经拔队出城,而在姑孰的韩晃和**确实十分聪明,路劫掠以逸待劳,已经南下进攻。
而姑孰南下就是宣城,桓彝所驻之地。
谢安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正在跟女郎博弈的桓温,桓温沉默许久,大口饮酒,担忧无处泄,提着刀在院外雪地里,迎着江风舞了许久的刀。
等谢安再看时,只余满院的花枝树杈零乱地。
桓温按捺不住,磨刀霍霍,“不行,把司马氏这帮孙子逮了之后,我得去宣城!”
为人子担忧父亲,谢安虽想阻拦,但亦无话可说,桓温不是蛮武之人,他平时只是懒得动脑子,实则是谋勇双全之人。
等到半夜,只听得冰雨打窗的声响,让室内之人更不得安眠,两人各自呆坐隅,桓温忽然哑声道:“你说阿爹不会有事吧?”
谢安怔了怔,忙道:“宣城防御不弱,手下以有能战之将,以伯父这些年的经营,应该能保证宣城无虞。”
“那我信你所言。”桓温长呼口气,开门下楼,想来也是去打时间,谢安靠在烛火旁看书,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桓温跑进来,将几块糕点往他手里塞,挑眉笑道:“快吃边走,要去逮那帮龟孙子了。”
从孙子到龟孙子,这堂堂王爷们的地位也下降得太快。
若是雪天倒好,这夜偏偏是雨夹雪,简直十足衬托了如今苏峻叛乱,建康即将风雨飘雨的凄苦,想来今夜京中众权臣都会失眠。
此次是司马休与司马雄先走,可惜两人都有家小携带,于是分了几路,家眷在后,两人带着巴结苏峻的礼物在前。
果然没有司马羕,看来还数此人沉得住气。
两人分开行动,桓温在路上同探子继续追踪司马家两位王爷,谢安的小龙女脚程快,先步去巡城司,让他们守住南门。
谢安和沈劲迎着雨雪路向南狂奔,这两王爷擒住,是功劳,虽说都是为了国之安危,但功劳各算,庾氏没想到这招,只能算他们失策。
刘庄自然是顶着黑眼圈出来的,这城管当得可真憋屈,四年多都无升迁,只因建康太过安宁,如今倒是有立功的机会了,可旦苏峻的军队攻进来,他这小小的巡城司还不够那些流民蛮货塞牙缝的。
刘庄看到谢安那张脸,本就冷,这下立刻起了哆嗦。
小郎君长大了,这冰雪雨冻之夜,披着身乌漆漆的雨披就来了,腰间还悬着剑,目光凛冽,让人不敢直视,尤其是,他还笑了。
这谢家三郎笑起来好看啊,全城皆知,可是这夜的笑容怪渗人,当谢安拿出麒麟铜符来时,刘庄打起了牙颤,“琅琊……王氏的麒麟铜符?”
谢安满意笑道,呼出口薄薄的白气,“看来大人知道,就不用我多言了。”
“还别说,若非我等老臣,般新官员可得亲眼没看过,若雨,你别瞪三郎,这是铜符是真的。”刘庄看自家侄子兼下属脸厌恶地看着谢安,生怕他得罪了人。
谢安正色道:“不废话了,请冯队长带兵同我去擒贼。”
刘庄问道:“何处有贼?这每日我们都有巡城的啊!”
谢安微笑道:“抓叛逃去苏峻之处的王爷,算不算大功件?谢安提前祝大人前程似锦。”
……
这下连板着脸冯若雨都以为自己听错了,露出惊愕的表情。
谢安将手搭在剑身,笑道:“抓逃叛的王爷,有何稀罕?四年前不是抓过次吗?”
见到麒麟铜符,有些事也不得多问,刘庄递来张纸,上面写明谢安调兵缘由,铜符沾了朱砂,在纸张留了印,这是基本手续。
在此期间,巡城司的队伍已整装待,刘庄又是担忧又是兴奋,但他知道,以谢安的名声必定不会说谎,而这司徒大人的铜符到了谢安手上,是个人都知道,往日难得能巴结到司徒大人,可要通过谢家三郎就容易多了。
无论这庾氏如何风生水起,只要王导日不死,门阀第便是他琅琊王氏,铜符是琅琊王氏的手令,只怕这谢家三郎往后可是前途无量啊!
于是刘庄私下反复冯若雨要好好照顾着谢安的安危,切不可让他受伤云云,冯若雨木头似的听着,脸不耐烦,大声道:“那就让我和三郎的护卫去,他身骄肉贵,就留在这里等消息罢!”
“不用紧张,这只是次考试。”谢安淡然道,“老师让我亲去,若是代考,可是要罚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