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青云塔底逢故人
杜花匠归来时,太学院的兰草到了花期,夏秋之际,青绿花朵看得人神清气爽,他身后跟着如意,这两人在山间躲了阵灾祸,倒是养得格外精神。 .
“未曾想到这回离开就出了这样的变故。”
杜宇路看着正在修补城市的忙碌百姓,时有些感慨,建康饥荒刚刚平息,烧得焦黑的房屋还未完全拆除,河岸连绿柳也少了。
如意讨好道:“若您老人家在,哪容得人苏峻毁了建康啊。”
杜宇淡淡道:“建康有此劫是天命,我不得干预,这是师祖的训诫,要不然当初先帝会如此轻易死去?”
如意低低道:“是的,咱们蓬莱阁天不管俗事。”
杜宇看着如意低眉顺眼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厌恶,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上给了他巴掌,然后擦了擦手道:“不是咱们,我是,你不是。”
如意委屈不敢回应,明明当年师父收他的时候就告诉他蓬莱阁的事,那时师父很喜欢他,没想这些年过去,师父越看越不顺眼,若不是念着当年的情分,恐怕他就死了。
而最近,不知为何师父往日平和淡逸的脾气也不见了,眉宇里透着说不出的焦躁,言不合就动手打人。
“疼不疼?”杜宇念在如意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当街不给他面子也过不去,随口问了句。
如意没答,两人回到太学院,就看到谢安正在忙活着给兰草浇水,又是个惹不起人,如意想把自己缩成鹌鹑,可谢安就是没放过他,先跟杜宇打过招呼后,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谢安有些不怀好意道:“不知如意可知道你们宗王爷去了哪里?眼看苏峻党羽个个伏诛,就剩你家宗王爷了,他可曾去找过你?或者你知道他藏在哪里?”
如意干笑:“三郎莫逗小奴,五年前宗王爷逃去哪里小奴就不知道,哪里知道他现在逃去哪里?不过他身边有承影和柳生,应该早就跑远了吧?当年吉祥被赵胤将军折磨半死不活也没说出他在哪里,小奴更是不知道了。”
谢安道:“其实我总觉得他没离开建康,因为天下之大,已经无他容身之处,石勒连祖约都杀了,谁会在乎个落魄的王爷?”
杜宇看了如意眼,终于开口道:“这些日子他直跟着我,就算宗王爷要找他无处去找。”
这算是撇清关系了吧?如意偷偷余光注意着谢安的表情,可这家伙始终是那副不怀好意的笑容,谢安跟杜宇聊了几句后,就回藏书阁继续鼓捣他的事,杜宇望了望天色,对如意道:“如今米价贵,你少做点,毕竟我们现在吃着三郎的饭。”
是了,太学院如今是谢安的了,谢安石校长,十六岁年轻的校长,虽无官阶,但轻袍挥不知能弄死多少人,或是又救多少人。
天色渐暮,如意烧饭时在厨房遇到了谢安,只听少年嘀咕道:“以后开院了这小厨房肯定不够,还得扩建。”
就见谢安舀了口水喝,拿了把小米去喂养在厨房小院的鸡鸭了,这种时候如意就会觉得谢安有些像真正的少年,虽然世家子弟亲身去喂鸡鸭的少之又少。
建康人才卧虎藏龙,先不说那死而复生的郭璞,就算是那王家府院里的小娘子也是奇人,更何况小小的太学院里还有谢安和杜宇。
他如意只是区区介蝼蚁而已。
杜宇很欣赏谢安,如意自然要伏低。
杜宇每日只用餐,大多时间以茶度日,尤其是谢安送了他些好茶,教他泡清茶之法后,他更是茶不离口,还琢磨起哪种水泡茶更好喝,冬日时还会收集梅枝雪水泡茶。
杜宇每日的生活很简单,除了伺弄花草外就是静坐修行,如意很小的时候就会待在他身边翻看医书,那些古老竹简的书籍以及渐渐模糊的字迹,是如意幼年最深刻的记忆。
杜宇是海外仙岛蓬莱阁仙人的弟子,奉命在此看守些东西,其中就有青云塔,所以如意直很小心翼翼待他,因为别看杜宇这副中年模样,实际已经活了很多年,青云塔是汉时建立,那时建康还叫秣陵,是个小县,如今时过迁境,紫气东来,龙盘虎踞,成为南方的兴盛之都。
能被仙人的弟子收为弟子,如意总觉得自己是幸运,沾了些许遥远的仙气,虽然他知道杜宇自己都没去过真正的蓬莱阁。
如意还知道杜宇每年都会下青云塔次,去检查件东西,他从不带人去,很少外人知道。青云塔还有地下层的密室,那里放着件对杜宇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杜宇离开建康大半年,没有第时间赶回来,就是笃定他的东西不会被人现。
时日悠悠,每日都是重新的日升日落,杜宇睡得很早,如意知晓他会进入玄境继续修行,继续寻找平凡人所不知道的玄妙,那时,身边的声音就都听不进了。
如意坐在烛火前帮杜宇补好衣裳,看着谢安提着风灯走出藏书阁,牵着马儿往院外走去,之后,太学院就真正陷入了沉静的黑暗之中。
今夜繁星璀璨,天际有抹如白练的星河,有人说那是冥川,里面有多少颗星就会有多少人的魂魄在那儿……
蛐蛐在草丛间叫,远湖的蛙声低低传来,让夜更深寂。
如意返回厨房热了点吃食,装在食盒里往青云塔的方向走去,路的荒草少了,因此最近谢安在修整草坪的缘故,听说这里要用来做什么蹴鞠场,可咱们晋人不兴流汗劳累的活动,留着臭汗极为不雅,也不知这小郎君脑子里整日在想着什么。
青云塔的地下密室没有人看守,因为有暗阁密道,进去的钥匙也藏得隐秘,如意也不知道开启的方式,他来到密室前,伸手在墙面敲了数下,门就开了。
暗室里也不知道有什么宝物在,直都有着暗暗幽蓝之光,司马宗显出半面脸,冷冷看着他。
“王爷。”如意朝他磕了个头。
司马宗目光幽冷,“怎么是你?”
如意轻轻道:“今日刚随师父归城,承影托我来看望您。”
司马宗冷笑道:“他倒信得过你。”
如意放下食盒,低眉顺目道:“吉祥已死,整个建康,除了我,大概他也想不出找谁了,如今羕王爷即将被赐死,整个王府干人等都被困着,所以只有我才能伺候王爷。”
司马宗轻哼声,“你做的东西,我不敢吃。”
看来还是计较当日自己能被师父救下的事,没有随他离开建康……如意自嘲笑笑,他除了医毒,空无本领,去了哪儿都是给司马宗添堵,如今巴巴地冒着被师父杀死的危险给他送饭,却还受到这番屈辱。
但司马宗修为深不可测,如意知道他如今是虎落平阳被各方通缉,似乎还身负重伤不得轻易离开,所以才让柳生与承影去帮他寻帮手和出路,也不好给他脸色,万司马宗生气了,将他杀了呢?
谁也不会想到,司马宗竟然知道青云塔密室的开启方式,如果被杜宇知道,肯定是要杀了司马宗的。
司马宗问道:“听说这里有件宝物,可是我在这里住了许久都寻不到,你可知道?”
言下之意就是,你是杜宇的徒弟,总该知道些线索。
如意强忍着不悦道:“小奴不知,幼时师父喜欢我时都未曾言明,如今嫌弃我,更是不会说了。”
“看你的眼神……蠢才,看起来你很怕我又讨厌我啊?”
司马宗的目光冷得似在水潭底下望着他,说罢还把掐住他的脖子,如意挣扎着,吓得大汗淋漓。
司马宗时常用本王自称,如今换成“我”,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阴冷,满头银被染上幽蓝的光泽,唇色苍白,宛如鬼魅。
如意这才绝望想到,他太大意了,司马宗是个疯子,若惹他不开心,随时都会被杀,今夜自己是要死在他手里了?
司马宗下手愈来愈重,如意翻着白眼,只觉得进入肺部的气息愈来愈少,视野充血……就快死了吧?如意绝望地想着,甚至还吓得挤出滴眼泪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如意就听司马宗失笑道:“竟哭了,没根的玩意!喂,谢三郎,看戏看得很入迷啊,没想你也这般铁石心肠,要生生看本王掐死这狗奴吗?”
谢三郎?如意立刻被这个名字从濒临死亡的冥河里拉了出来,就听谢安那好听的声音懒懒地隔墙传来,“看?怎么看?看堵破墙?在下只是时欣赏夜色入迷了,并不知道王爷要杀人啊?”
司马宗笑地松开了如意,将他甩在旁,打开了门。
随着门缓缓打开,谢安手捧着盅酒,冲着司马宗微笑,身边是扇石窗,月色星辉洒满少年的烟色衣袍。
可恶的微笑,司马宗想。
司马宗将如意踹了出去,问道:“什么武器都不带,这样好吗?”
谢安站在门外,上前步,将如意有意无意挡在身后,道:“因为我知道王爷缺人说话饮酒,今夜这么好的夜色,不宜开杀戒。”
司马宗干脆道:“好。”
于是两人,人站在密室里,人站在门外,对饮三杯,然后谢安道:“今夜有些晚,不如明夜我再来看望王爷,我做的菜很好吃的。至于如意,能不能让我带走,我对那件宝物也很有兴趣。”
司马宗倚在门边,低垂眉眼道:“那我可不放心。”
谢安转向如意道:“好吧,那如意你说,这里藏着什么宝物,不然我可真的没法救你了。”
如意心道,你还是先管管自己的命吧,很显然,司马宗对你更有兴趣啊。
“小奴真的不知,这宝物就藏在密室里,三郎如此聪睿,定能替王爷寻出答案。”
司马宗点头,“看来他说得很对,三郎请进罢?”
“原来王爷不逃走,是要留在这里找宝贝。”谢安自然不想进去那么阴森的地方,故作镇定道,“不知这宝贝找在有何用?献给石虎保命?”
司马宗问非所答:“你是如何知道我在这里的?”
“我的耳朵很灵的,这几夜只想好好在这里读书,但承影来二去,加上这扇破墙来是开来开去,弄得我半夜都读不进书,总觉得没安全感,尤其是如意提早回来,鬼鬼祟祟从厨房米缸里拿走吃食就更让我心痛了。”谢安踢了如意脚,“其实你比杜花匠提早回来,今日不过提早出城去接他,你趁我不在时偷偷拿吃的给承影,每天厨房少了什么我都会知道,因为就算抓把米,我也会记在脑子里。”
如意这才知道为何今日从大门进来,就被谢安给逮着问司马宗的事,原来是在逗他玩儿呢。
谢安叹了口气道:“其实,王爷,我只想好好读书,如今被我现你,好像真的有些不好。”
司马宗也叹道:“真是抱歉,打扰你读书。”
“如今,你要杀了我呢还是杀了我?”
“为何你对本王总是抱着敌意?难道柳生未曾告诉过你,本王很欣赏你。”
“柳生呢?”
“柳生啊,谁知道呢。”司马宗神色漠然道,“之前被你伤了,如今大约是替本王挡下追兵时死了罢。”
……
谢安沉默片刻,忽然有些后悔跟来,明知道如意这家伙有鬼,又怕打草惊蛇才偷偷跟来,但听墙角的功夫没练到家,反而被司马宗给现了。
如今算是骑虎难下了,以司马宗的身手,若是狠,只怕他耍心眼也不能从正面逃脱。
这样很不好,谢安正式考虑自己要不要也养几个贴身护卫,就跟阿甲阿乙承影似的,可这样的护卫该用娃娃抓起吧?这些年遇到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人,除了棘奴这种性格比较有前途,也没见有谁……总不能耽误沈劲的前途给他做个小护卫吧,人家可是沈氏独苗苗少主人啊。
就算是棘奴,如今也是石虎养的,若按着历史,那小孩还要逆天呢。
真是好奇心害死猫。
想到这里,谢安又叹了口气:“这样吧,其实我跟王爷也无深仇大怨,能否请王爷饶在下命?我保证不道出王爷在此的消息。”
司马宗也故作无可奈何道:“你方才不是问宝物么?对,本王要寻这青云塔藏了多年的宝物,三郎向有运气,不如进来找找?”
在旁好不容易缓过来的如意听着两人每说句话就叹口气,听得头更大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