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渔村生活
离开那位貌似忠厚、实则让他感到不舒服的司药师,谢安跟着吴哥前往海寇所在渔村。
谢安所抵达的海寇群落是个极为普通的小渔村。
东海的海寇跟山贼的性质差不多,碰到那年遇到自然灾害没法下海捕鱼,日子穷了,只好干起这等损人勾当,不过都是打着劫富济贫的旗号。
可钱氏豢养的这批海寇让谢安有些意外,因为就在他抵达渔村那日,很快地发觉,这些人里分了两派,一派是钱氏的人,只听命“于管家”的话;另一派则是听命于被称为“大当家”的石浩。
大当家石浩三十多岁的年纪,高鼻深目,并不像是汉人,他的属下多半也是长相凶悍、常年练武的样子,其中有些许夹着半生不熟汉语说话的胡人。
江南难得见到胡人,谢安心中存了一丝疑惑。
待了数日,谢安发觉渔村的生活太过正常,除了出海晒网,大当家并没有带海寇们做别的事。
于管家则带人奔波于县城与渔村,将捕捞的海货运出去,像是来做生意的。
谢安因为会教书,所以住所待遇都是最好的,每日小孩们都会聚集到他的屋子里来听课,教完《急就篇》后教孔孟,每日要教他们练字,纸张与墨都不便宜,小孩们就折了树枝在沙滩上练字。
虽然这样练字对书法并无进益,但谢安却觉得这样不错,只要识字会写就好,作为世家子弟必备的书法技能,对于平民来说,练字是一件很奢侈很费钱也很心力的事。
谢安尽量把这次意外当作海边假日,盘算着等在渔村里混熟,等到哪日能进城,城中有县衙亦有武官都尉,他必能寻到离开的时机。
来到海边,小孩们最喜欢做的就是在滩涂与礁石旁挖掘海菜与贝类,各种小海鲜每日不断,而且洗过后用清水煮上就能吃,也不需要怎么料理就鲜美无比。
谢安在建康未曾渡过这样的日子。
每日清晨起来在海边慢跑锻炼身体,迎着海平面升起的朝阳带着小孩们大声朗读诗篇,然后教他们在海滩上写字认字,午后练习书法和《黄庭经》玄修,这些年他已经将背得滚瓜烂熟,夜晚枕着海浪声睡去,这种宛如催眠音效单调的海浪声让择床的他很快就能睡去。
如今虽是秋末时分,若是再过几日建康怕是要下初雪,可惜海边温度比陆上要高,有时望着灿烂晴空,他还会有在夏日的错觉。
今年风调雨顺,入冬时没有风暴来袭,是暖冬。
他过得如此舒心,让所有人都很吃惊,毕竟他来的时候就是一副世家小郎君的模样与做派,吃饭喝水都是小口下咽,斯文得连渔女都羞愧。
谢安这些年被谢尚教得很好,并不打算改变,吃饭慢也对肠胃有好处,而且又不会有人同他抢食物。
司药师那只灵鼠被他用笼子养了起来,每日丢给它点剩饭吃也能养活,而且这老鼠长得颇像松鼠,洗干净后棕色毛发看着也顺眼多了。
这种鼠被成为飞鼠,眼睛尤其大,前后肢有宽大的飞膜,而且它的粪便还是一味药名为五灵脂,难怪司药师要将它当成宠物养。
小雀儿知道飞鼠的粪便能做药后,每日都照顾得它很勤快,还它取个“阿飞”的名字。
除了教小孩外,他还教村中的胡人说汉话,在这期间他学会了些许胡语,虽然胡语可能以后用不上,但多学点东西总没坏处。
而且才半个月过去,谢安行为依旧优雅斯文,然而他已经比来时晒黑了些。
但很快,冬季来临,天气虽然不如内陆冷,一半的日子是阴天,一半是微微放晴,谢安本不在意自己被晒黑,但为了回到建康时不吓到人,晴天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屋里。
眼看就到十一月,也不知建康那边如何,也不知皇帝到底驾崩了没有,若是让小太子司马衍继位,恐怕又是一场波澜要起,而最孤立无援的反而是司马衍。
司马衍年龄尚小,朝政自然由庾皇后与庾亮说了算,也不知皇帝会不会留下压制庾氏的一招棋,但皇帝必然不会重新启用琅琊王氏。
一个宋衣就能闹出这么多幺蛾子,虽然谢安真不想说红颜祸水这种话,但还是不得不说,宋衣能刺杀皇帝还真得靠她那张脸。
这些日子他尽量不去想家人,因为这世间唯有家人会担忧他,然而谢家根基薄弱,几代都是文官,哪来的人手去找他?
没有兵权的世家根本站不住脚也没有话语权,琅琊王氏之所以能与司马氏“共天下”,当年领兵六州的王敦才是最具威胁的。
然而九品中正制选出来的官,都是依照才学、声望、家世,但凡入军营学武者还要被人看不起,排斥在社交圈外,不过但凡真正能手握兵权的世家子弟,反而会令人生畏。
谢安阖目将这些想了一轮,再度睁开眼时,自己仍坐在海边小屋的屋檐下,今日放晴,沙滩白得刺目,海浪声提醒他身处何地。
想回家。
谢安只觉得此地的生活是一场梦幻,然而离开的时机并未寻到。
恍过神来,阿飞在笼里吱吱叫着,一副想要出去的模样,谢安用手拍了笼子数下,阿飞就不叫了。
他正起身准备回去练字,就见小木从隔壁屋里缓缓走出,这个盲少年来了之后并没有随捕捞队出海,只是每次船队回来他会帮着修船。
他的手很巧,可惜是盲的,平时还会帮着补渔网。
小木的眼翳并没有夺去他所有的视力,在晴天他还是能模模糊糊看到些东西,司药师来了好几次帮他看眼,顺便再探探谢安的口风。
谢安每次都拉着小雀儿或狗娃在身边,不让司药师有真正开口讲什么蓬莱医典的机会,因为他不想新年还在这里过。
已经待了半月,海寇似乎对他防范渐疏,而且别人都看他是九岁的小孩,是个读过书的孱弱小郎君,掀不起什么风浪。
谢安每日都在谋算着离开的方法,最好将小木给拐走。
因为他觉得这少年实在不一般,比如说他会用小刀削木片,一个夜晚过后就能整出条小木船来,在这个时代,拥有这些技术的匠人实在不多,而且师门肯定不简单。
谢安顶着太阳走到小木身边,小木模糊地见到了他的身影,以为谢安是找他下棋的,冷漠道:“今天不下棋。”
谢安装得语气比他更是淡漠,“我可以把你的眼睛治好。”
小木并没有被他吓到,但还是有些许动摇,“司药师都不能治好,你能?你比他厉害?”
“我不厉害,但我师公厉害。”谢安伸手摸着他的眼睛,仔细观察他的翳,一般的翳最开始都长在内眼角处,随着时间缓慢往眼珠生长,最后会盖住整个瞳孔,不能视物。
小木的情况正是在往最糟糕的情况发展。
谢安盖上他的双眼,“你不能再看日头了,强光也对眼翳生长有影响,白天最好不要出门。”
“若真的要出门,就要戴上风帽或伞遮阳,可惜现在没有墨镜,不然戴上更方便。”
墨镜是什么事物小木自然没听过,但他对新奇的事物忍不住好奇心,“墨镜是何物?”
“有支架挂在耳朵上,然后挡在眼前的黑色镜片,圆形的。”谢安费劲地解释着,当然这个年代连眼镜都没有,“若是我画出来你就知道了,可惜你眼睛不能看。”
小木沉默一阵,终于松口道:“你师公是何人?”
谢安微微一笑,“葛洪仙翁,自号抱朴子,你应该听说过吧?”
小木声音有些许起伏,“道家仙翁,丹书、医术名扬九州,师父与我多次提过,他是你师公?那么你师父是?”
谢安缓缓道:“家师鲍姑,擅长针灸术,如今伴师公隐居罗浮山炼丹著写《抱朴子》,我学针灸术五年,若你信我,我可用针灸让你暂时得见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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