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儿之态叫众人又是大笑,笑过之后众人复又凑做堆开始说话,那小老儿被忽视,哎了几声,见没人理他,他又扬起头颅,道:“诸位知晓天子一直关着城门没动作,但是为什么突然……”
他话还没说完,便有人替他说了,另一人道:“你是想说王小将军直捣虞氏兄弟老巢,断了那二人后路一事罢?”
小老儿不想有人竟是比自己消息还灵通,顿时惊讶的抬眼看向那人。此人不过也是粗布麻衣,身份不见得比小老儿更高些。小老儿四处打量后,凑到那人跟前,小声问:“敢问这位壮士是如何知晓王小将军一事?”
小老儿声音虽然不大,但碍于周围之人皆是有心,因此还是听了个明白。
壮士高深莫测的看了小老儿一眼,也学着小老儿降低声音,道:“我有个表哥,是王小将军手下的士兵。晨早那场仗打过之后,留了一些人处理后事,其他人都放了回来。我去给我表哥家送大米时,正好听来的。”
那小老儿一脸激动,也不知这位壮士那句话戳中他,只听他道:“正是,正是,我那苦命的老姐姐家的孙子也是今早回来的,我也从他那里听说的。”顿了顿他激动道:“陛下这一招高啊!真是高!这一招叫斧……斧头什么?”
壮士嘲笑道:“是釜底抽薪罢?这话可不像您能说出来的!”
小老儿脸一红,他本意是想显摆一下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哪里知晓便丢了丑?小老儿羞臊的捂脸躲开,众人又是哄堂大笑。
这个小插曲在金陵诸多地方发生,天子司马纯的名声从低谷骤然反弹至高峰,风头无两。至此,金陵城百姓们才逐渐对这位被君子流之辅佐的君王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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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金陵渐渐有了燥意。王羡鱼肚子一天天见大,比之之前俨然大了许多。因着身子沉重,王羡鱼被勒令静养,自大战告捷后,也才堪堪见过弟弟王律两次。
第一次见王律,他脸上裹着纱布,见不到伤口。第二次见他,正好赶上他换药,狰狞的伤口叫王羡鱼心疼的几夜不能入睡,眼泪也掉过不少。
冉覃那里寻来的药,虽然有些许疗效,但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好,毕竟是深可见骨的伤疤……
世人讲究个品貌端正,一为品行,一为容貌。王律身为武将,主杀戮之事,已经有违君子之风,如今容貌尽毁……王羡鱼实是不知他以后在朝中如何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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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卫衍陪王羡鱼在家中偷闲,婢子传话过来说是杨家娇娘求见。
王羡鱼有些许吃惊,自那次杨千千过来寻她后,她便一直没有出现过,今日怎么过来了?
王羡鱼没有拒绝,想到小娘子如今也是不容易,道:“带去前厅,好生伺候,我这便过去。”
婢子应声道诺,退去。
等婢子走后,王羡鱼看向卫衍,问他:“杨家过后去寻你了么?”
卫衍答曰:“不曾!”顿了顿她,他道:“杨家这些日子不大好过,杨千千日子更是难熬……”一些话将要出口,卫衍又咽了下去,换了句:“我陪你去罢!”
王羡鱼卫衍说的难熬,是指杨千千自己想不开,因此倒是没有多想,颔首应好。
夫妇二人行至厅屋,一眼便看见坐在席位上气色不错的杨千千。女郎身着彩衣,浓妆艳抹,艳丽无双。王羡鱼心中生出惊色,但面上却是不显。
见女郎起身向她行来,她笑道:“许久不见,娇娘气色好了不少。”
杨千千一笑,对卫衍行礼道了声君子安好,这才转身搂住王羡鱼胳膊,一如当年亲昵,道:“前段时间是我自己糟践自己,让阿姊担心了。”
王羡鱼如今闻不得脂粉味,杨千千上前后,香味扑鼻,叫王羡鱼不自觉的便生出难受,她微微侧头避去,道:“你能想开最好。”
王羡鱼送杨千千回席,转身便要行至卫衍身侧。但杨千千却是伸手将人拉住,面上堆着笑,道:“阿姊陪我坐罢,我们许久未见,千千甚是想你呢。”
王羡鱼眉头微皱,还未说话卫衍便道:“阿鱼,过来。”
见卫衍开口,杨千千便没再纠缠,放开王羡鱼,笑着道:“君子既然舍不得阿姊,那千千便不与君子抢了。”说着俏皮的吐了吐舌头。
王羡鱼只做没看见,转身去了卫衍身侧,待身侧是熟悉的气味后王羡鱼才镇定下来,身子甚至微微有些发抖。
方才杨千千拉扯她的时候,她从上而下见到杨千千胸口处的痕迹,仅仅是能看见的地方,便已经有道道说不清的淤痕,也不知被衣裳遮盖的地方该是什么模样!
想着,王羡鱼又凑近了卫衍些。
卫衍感觉到小娘子的依赖,宽袖遮了二人动作,伸手握住小娘子。王羡鱼好似得了鼓励一般,终是回过神,抬眼看了看身侧的郎君,坐直身子。
深吸一口气,王羡鱼极力像平常一样,问:“千千今日怎么想起过来了?”
杨千千又是一笑,一如之前二人相处时候的娇憨,到:“想阿姊了!所以过来看看。”
王羡鱼见杨千千笑的无害,无措的看了一眼卫衍。卫衍捏了捏她手,想来也是明白王羡鱼因为什么失态。
杨千千见到这边的互动,捂嘴笑道:“阿姊与君子鹣鲽情深,实是叫人嫉妒!”说着咯咯笑开。
若是王羡鱼不曾发现她身上的伤,怕是对小娘子这话没有任何想法,但如今却觉得杨千千这话里的嫉妒实实在在,不曾掺假半分。
王羡鱼突然发现她不知该如何应对杨千千,连回应她一句也做不到。
杨千千也看出王羡鱼不对劲,生出疑惑,问:“阿姊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问这话的时候,杨千千面上甚是无辜。
只是这无辜的神情,与她实在不符。
王羡鱼勉强一笑,答:“这些日子身子不大舒服。”
杨千千颔首,道:“是啊,听说阿律不大好,阿姊是因为担忧阿律罢?”
王羡鱼笑笑,算是默认。
杨千千叹息一声,道:“世人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想来阿律以后不会太差。”说着她俏皮一笑,又道:“况且阿律不是已经定下柳家小娘子了么?阿姊好歹不用担忧阿律终身大事。”
王羡鱼见他说起王律一脸坦然,实是不知这个小娘子到底在想什么。
杨千千过来好似就是为了看王羡鱼一般,又说了一些话,左右不过都是家里长短的事情,王羡鱼未曾听出来她有什么企图,反而觉得异怪。
直到杨千千提到谢贯此人的时候,杨千千才变得反常起来。
谢贯,任中书令之职。前朝天子尚在时,衷心于前朝天子。后司马纯即位,也不知他用的什么手段,竟然毫发无损的留在朝堂之上。当初此人之子谢尔对王羡鱼生出过心思,曾经当街强掳过王羡鱼。
之所以此人如今出名,是因为他在敌军战营中被掳获。虞荐攻城之时曾说过有人会在开西门迎他们进去,说的那人便是谢贯。在虞沉、虞荐兄弟伏诛后,余党群龙无首之时,煽动众人开战的亦是此人。
此人被活捉之后,还曾在游街之时大喊天子不仁,将虞氏众人屠杀殆尽云云。
想来他也是惧怕的有些糊涂了!既然虞氏众人谋逆,被伏诛自是再正常不过。况且司马纯也只是斩杀虞氏本家参与此事之人,又未曾真的让虞氏本族断子绝孙!
之所以并没有将虞氏灭族,是因为司马纯知晓“恩威并重”这四字的含义,杀人是为立威,绕过不过是施恩。
虞氏毕竟是其养母的母族,若是彻底诛杀,总会让人生出话柄来。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过虞氏一族,给世人留下仁善的印象,这一点让人对他不至于那么畏惧。他披上和蔼的外衣,才能更好的行方便之事。
不说司马纯,再来说谢贯一事。
前朝之时,这谢贯之子谢尔是太子党羽,专行不利之事,叫太子虞沉名声尽毁。谢贯本人臣服天子,然事实他是站三皇子虞荐这方。
看起来有些绕,但其实谢家父子本就是三皇子党羽。当初太子与三皇子夺嫡之争,其父做出中立的假象替三皇子行方便之事;其子拜入太子门下,名为归附,实际只是内应。
后虞氏灭,这谢贯虽然依旧留下,但是他本身对司马纯并没有好感。毕竟他白发人送黑发人皆是由司马纯而起。
谢贯此生无他,仅对这一子视若珍宝,后发生那些事情后,他查明缘由,知晓是司马纯设计于他儿子,当然不会轻易绕过司马纯。
只是那时候他还没做成什么,三皇子便被贬去苦寒之地,随后紧接着虞氏便被灭了去。司马纯登基称帝后,他主动联系三皇子虞荐,二人里应外合,这才有了谋乱一事。
言归正传,杨千千之所以说起谢贯才生出反常……是因为虞荐占北方自立后,杨家便派人与之交流。杨家一面说着忠诚于现在天子,一面又派人与虞荐接触,明显鱼与熊掌都想兼得。
虞荐自是不信他们,杨家为表诚意便将杨千千送与谢贯……杨家与谢贯的往来自是没有瞒过卫衍与司马纯,因此这才有杨家被指通敌叛国一事。
那谢贯,他本身便有虐待人的嗜好,自从儿子死去后,整个人便有些癫狂,行事根本不曾顾及,杨千千一身伤痕便是由谢贯而起。
后来杨家被司马纯厌恶,虞荐那边又没了后话,鸡飞蛋打之下,杨家家主便将此事归结为杨千千之过,在谢贯被捕后,杨千千一身伤痕便从没退下过。
这些王羡鱼自是不知晓。
如今三人对立而坐,杨千千是主动提起谢贯的。得知谢贯还在狱中,她提出:“阿姊,我想去狱中见他一面。”
王羡鱼面上生出诧异,不知杨千千怎么会与谢贯有交情。
杨千千张嘴准备说话,但见卫衍眸光带了几分冷然,心下一颤,便将到嘴的话换了去:“家中与他有些渊源,如今他是死罪,外人轻易不得见,因此我才过来求阿姊。”
杨千千今日过来便是求这事的?王羡鱼觉得自己有些迷糊,她吃不准杨千千所言真假。
见王羡鱼发愣,卫衍轻轻捏了捏她手,王羡鱼这才回过神来,看向卫衍道:“郎君可有法子?”
卫衍颔首,道:“直接求陛下就是。”
杨千千为见谢贯过来求他们,卫衍想也不用想便知晓肯定是杨家授意的。杨家嘱咐杨千千的话卫衍也能猜到,不过是想办法让谢贯不要将杨家供出来。之后杨家再蛰伏几年,表表衷心,最后再东山再起。
想的倒是挺好!卫衍看着王羡鱼,余光却是将杨千千的神情尽收眼底,这小娘子……只怕并不会如杨家所愿罢!
一位被折磨的不成人样的女郎,怎么会为施暴者做事?正如卫衍所想,杨千千得了卫衍之言,笑着应下道谢。
本来此事应该避讳着进行,如今杨千千却是同意卫衍言说的禀明天子再去。
杨家啊!啧啧!
之后便是向天子禀明一事。卫衍问杨千千要什么时候见,杨千千答今日便要见,卫衍倒是没有拒绝,嘱咐桑果与木子好生伺候便转身出去。
等厅屋剩下王羡鱼与杨千千后,杨千千面上才生出疲惫。见王羡鱼疑惑又好奇的看向自己,杨千千叹息一笑,这一笑好似苍老许多,引得王羡鱼生出心疼。
杨千千道:“以往我与阿姊那般要好,如今也形同陌路了,人生真不是个东西。”说过之后她自嘲一笑。
王羡鱼不想杨千千说出这话,心中生起几分异样。
杨千千继续道:“甚是想念当初与阿姊嬉闹的时候,只可惜,再也回不去了。”这些话不似正值青春的女郎,倒像是垂暮之年的老朽。
“阿姊,千千不悔当初结识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