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在病中,君弃剑究竟是百炼之身,论脚程自然比一介瘦弱不堪的姑娘要快。只是令他颇意外的是,回到破木板房之後,竟看到一位中年妇人,正蹲在那弟弟旁儿喂他喝水。
听到大屋里那母子兄弟的对话、施姐弟打算吃死人肉的行径,原本他还以为,这是个为求生存不择手段、个人性命个人担的村子呢……
那妇人喂完弟弟喝水,发觉身後有人,一回头,就着月光一瞧,看清了君弃剑的面目衣着,则是非常沈着自若地叹了口气,道:就死人不能吃,何况压根儿就还没死透呢。这会子可真是……肉没吃成,水也赔上了。
君弃剑看看那弟弟,虽已喝了水,但并没醒过来的迹象,便向那妇人道:这位大娘,可否请教您……
省省吧。妇人拍拍裤子,站起身,道:不管你是打哪来的……离开吧,咱这村子不需要外人来添乱。完,便向门口走。君弃剑也只好让路。
妇人刚出门,又碰着刚赶回来的施。她见着施手上提着的水桶和那一把黄糟糟的东西,没什麽,便回头向自家去了。
倒是施注意到妇人手上拿着只碗,默默地向妇人躬了一礼。
她入屋里,只瞄了君弃剑一眼,没有任何反应,就像看空气一般,自顾地找了只碗,盛了水後,便将手里握着的东西掺和进去,喂给弟弟喝了。
君弃剑此时也看得真切……那些东西,是真正的……
糟糠。
那是能吃的,没错,君弃剑自个儿也记得、也吃过……在让诸葛静捡到之前,他也有过一整天下来,仅能讨到一把糟糠果腹的日子。
此时,他听见了,施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了……
她恍若不觉,只一一地将拌了水的糟糠汤喂弟弟喝着。
君弃剑摸摸袖袋,知道身上还有一出门时瑞思给的路费。
但……只解一时之危,还是没用吧……
君弃剑,不是菩萨。
连泥菩萨也不是。
他还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施却已先开口道:你怎麽还不走?
我还欠你一缸水。君弃剑当着门口席地坐下了,道:这里似乎并不是那麽冷漠的村庄……但你姐弟俩怎会落得这步田地?
因为跟踪了施,他知道施很快会往大屋去过夜。但至少,在把想知道、该知道的事弄清楚之前,可也不能就这麽让施离开了。
……问了你又想怎样?打救我们吗?原来你是个好人吗?施嗤嗤一笑,嗤之以鼻的笑,道:也不看看你自己的模样?你不是等着别人救的吗?
君弃剑也只能苦笑,道:这倒真是难以反驳……但就只是,也没什麽问题吧?
施喂弟弟喝完了糟糠汤,放下了碗,沈默了好一阵子,摇了摇头,道:也没什麽,就只是我们姐弟没本事干活挣饭吃罢了。
听了这话,加上先前在大屋听到那女人的言语,可以想见这施在干农活方面,大概是个笨手笨脚啥也作不好的蠢姑娘吧?君弃剑运转着不太灵光的脑袋想了想,笑道:意思是,连捡鸡蛋的本事都没有罗?
施皱起眉,道:方大娘告诉你的?
方大娘?刚刚那位妇人吗?不是。君弃剑轻轻摇头。
那你怎麽……
君弃剑向完好无损的水缸瞄了眼,道:我欠了你一缸水,可不记得把你的缸也给打了。
施闻言一惊,道:你……听到了?但我回来时,你不是已经……你不是……原先不是快死了吗?怎麽还能……
君弃剑道:我倒不是有意向你表示什麽……只是,知恩不报,枉为人。
……嗯,一饭千金,一缸救命水该值多少呢?呵呵~施笑了,捋起衣袖伸展双臂到君弃剑面前,道:你自己看,这就是我不能干活的原因。
君弃剑一看,便皱起了眉头。
施的瘦弱是可以想见的,但她的左手,自手肘以下,明显比右手更枯瘦了一半……是的,枯瘦。
初醒时意识不清,回程也只顾着赶路,一直都没有注意到……这明显是先天性的肢体痿缩症……
施放下衣袖,道:很可怕吧?我这只手,多少还能活动,但太细致的活儿,是真的作不来……可捡鸡蛋这事,一只手怎麽作呢?一手捡蛋,总得有另一手拿蛋筐啊。所以……我倒真是打了蔡家不少蛋呢。
君弃剑看过施的手臂,也了解到另一件事。
那蔡家兄弟喜欢找施,或许真是喜欢上她的白净漂亮。但,也就仅止於此而已。这儿是农村,要靠农活度日,一个干不了活、连最基础的女红都作不了的媳妇,是没人会要的。
这麽来……那蔡家大娘,还真的於你有恩哪。君弃剑道:明知你作不了活,还肯让你去作……
才没有!施却是脸色一峻:她只是……
只是?
施长长呼出口气,道:要是有人拦路打劫,抢光了你的衣物钱财,最後扔回条兜档布给你遮羞,你会感谢他不成?
这话一出,君弃剑从怀疑变成了肯定。
施这姑娘……不是穷苦农家出身的女孩。
你家……让那蔡家抢了?君弃剑问道。
施哼了声,道:虽不中,亦不远矣!不了,让开,我要走了。
君弃剑一听,不禁失笑,道:我既问了,便是打算管了这事。你怎认为我还会放你过去?
你还是让开吧。我没差了。施却是无动於衷,道:一次、十次、一百次……作都作了,几次不都一样?无论先前如何,好歹他们今儿又让信有得吃、让我们有水可用,这就是今儿的恩。今儿的恩,今儿就该去报。你看到了,我的手有病,这不是你管了这事就能马上治好的。你今朝帮了我,明天呢?後天呢?我们随时饿了,你随时带着食物等着吗?不可能吧,你连自己都保不了!无论你管不管,我们姐弟终归是要在这儿过活。还是怎麽着?你这半死不活的死样子,也想从我身上捞些好处吗?
不,我只是听见了。
话已至此,施倒也毫无意外,冷冷问道:你还听到什麽?
……你话里的怨气。君弃剑缓缓站起身,道:或许几次都一样……是的,我没法一直管着你们、照看你们,这也不差。但我此刻在此,此刻要报你缸水之恩,此刻就不能轻易放你出去。你只需把话讲完,之後,我不会阻你。相同的,我要作的事,无论成与不成,与你也都无碍,不是吗?
施听了,不禁失笑道:哈~你这话好怪!一般这时候你不是该装得很厉害很行的样子,只管要我把事交给你就好了吗?哪有人还什麽无论成与不成的呀?你自己都没有信心,要我怎麽信你呀?哈哈~
你是不用信我。君弃剑也苦笑道:我现今的状况,可也容不得乱放大话,这一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那好,我先问你,你可知道洛阳?施正色道。
大唐东都,自然知道。
那洛阳城里,有一对特别擅赌的兄弟,你听过吗?
君弃剑愣了一下。
洛阳……擅赌的兄弟……
天下三坊,押大赔大……
吴大、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