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双眼睛,苏泠一直这样想。昆仑的传奇中或许有她的存在,但终究不过是这无数传奇中微不足道的一点罢了。她习惯了站在人后,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的名字能够出现在众人的口中,但世事往往就是如此,无心插柳柳成荫,三千界第一杂役,这个名头啼笑皆非。
她跟在秦昭和的身后,看这昆仑最鼎盛的时代中涌起的无数传奇,她面前的这位就是其中之一。对于修真界中那些古板的老修士,出身魔道外荒是一个永生无法磨灭的污点,伏真人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即便昆仑之内,有他的师尊、师祖、师伯挺身相护,即便这座正道的魁首有超乎常人的容人雅量,昆仑之内无人敢龃龉他的身世,但是昆仑之外,天下总有悠悠之口会提及此事。
对这些言论,秦昭和总是一笑而过,闲暇时问起,他笑:“没有什么争辩比行动来的更有说服力,他们就算说的再厉害又如何,难道还能左右昆仑的决定不成?”
原本的愤懑在听到这句话时顿时烟消云散,是啊,他不会在意这些口舌之争,没有什么比行动来的更重要。
偶尔这位如今名动天下的修士也会站在昆仑太阿最高的名无宝殿之上,俯瞰昆仑。
有一次苏泠忍不住问他:“你在看什么?”
“看那些少年。”秦昭和指着云开书院那些年少的子弟,谈笑打闹,意气风发,看了许久,忽然轻叹了一声:“当真是生当如此年少啊!”
站在背后的苏泠忽地自心底生出了一份漫开的尖锐疼痛,这个外人眼中看起来完美无瑕的真人:修为、实力、为人、风姿无一不是顶尖之人。但这个看似完美的修士,有些东西却是不曾拥有过的。
“我出身的瑕疵,即便我自己不在意,师尊他们不在意,但难堵悠悠之口,他们为我如此抗争,我又怎可辜负他们的希望?”秦昭和叹了一声。
于是他努力,他成长,他的早慧不仅仅来自于天赋,更来自于周围的压迫,当少年意气的时代过去之后,因着年少时的努力,他能站在昆仑之巅俯瞰众生,无数年长的,同龄的,后辈的修士见他都要称呼一声秦真人。待到他终于能够歇上一歇的时候,却早已过了那样的年纪,或许到如今万事不缺的时候,他能感慨上一句“生当如此年少!”但即便给他重来一次的会,他不会后悔,他仍想背负起这个传奇。
站在东皇钟之下,古往今来,飞升的修士不知凡几,有人白日飞升,有人踏月而去,有人的飞升神州震动,有人的飞升悄无声息,但不管如何,太阿峰东面那座仙人塔中都会有他们的身影。
“宁无缺陨落了。”有修士闪身而出,袖底的金线的标识昭示了他的身份,他来自执法堂暗部。
“说!”秦昭和背负双,眼底波澜不惊。
“合欢宗与生死门联下的黑。”那暗部的修士说着叹了口气,“毕竟他虽然疯了,但实力犹在,所以……”
“我知道了。”秦昭和摆了摆,那个暗部的修士退了下去。
年幼时宁家于他的折辱似乎因为太过久远已经记不清了,脑海里唯有那个长相肖似师祖的男子高高在上的看着他,神情阴翳。
熟想天道无常,如今换他俯瞰众人,他成疯魔,最终陨落。宁家,这个在十几万年前明定城中首屈一指的剑修世家兜兜转转,终于陨落了,不过如今秦氏族人也只剩他这一个了。不管曾经有多辉煌,终有逝去的一日。伴随着宁无缺的陨落,曾经明定城中名声赫赫的两大剑修世族终于没入了历史的尘埃中,一同逝去的还有两家纠缠十几万年的恩怨,一切都随风散去了。
叹了口气,一步一步走下石阶,迎面走来的修士容颜枯槁,一个松松垮垮的道髻,麻布长衫,脸上带着还未散去的愁苦。
秦昭和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伏真人。”
来人正是近些年屡次闭关,屡次冲击出尘失败的伏青牛。
伏青牛望了过来,眼神有些复杂,似乎是对以往这个微辞颇多,看不起的少年如今却站在了自己需要企及的高度这件事有些不适应,但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他低头独行,秦昭和与苏泠回头望他,见他一步一步踏上石阶,彷如凡人的苦行僧一般,不知怎的,原本些微的尴尬瞬间散去。
“伏真人!”秦昭和突然出声,伏青牛回头望他,“远处的风景也不错,何必低头只看脚下?”
伏青牛愣了一愣,也不知道理会了他的意思没有半晌过后,突然轻笑出声,这还是第一回,面对他时,伏青牛脸上露出了笑容:“说起来,老夫当年第一回见你师尊也是外出归来在这名无百阶之上与她相遇,一切仿佛还在昨日,实则却已百年过去。”
“师尊心里也是敬重您的。”秦昭和想了想道,这倒是实话,伏青牛再耍脾气也总好过背后阴人的小人,而且有些时候,伏青牛那等无畏之色,确实叫人敬佩。
伏青牛笑了笑,枯槁的容颜似乎多了几分从未有过的可亲,而后他转身,一步一步踏上名无百阶,秦昭和只见云层深处,伏青牛似是摆了摆:“有朝一日,若飞升上界,记得替老夫陪个不是!”
秦昭和愣了一愣,随即展颜:“伏真人若能放眼远处,自有飞升的一日,这个承诺昭和就暂不应允了。”
伏青牛没有说话,只是在云层深处摆了摆,似是回应。
苏泠望着眼前这一切,只觉有些不可思议:“伏真人没想到还有这般好说话的一天。”因为是秦昭和的杂役弟子,同样是个女修,苏泠对伏青牛的性格也清楚的很,感同身受。
秦昭和笑望过来,眼底似有星子流转:“有时候几千年的固执若是明白的话,那些固执瞬间就能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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