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路上,宋君鸿改道去了趟潭州。
只有在护送静妃与东安王的任军完成了之后,宋君鸿才敢来借出公差的机会来处理一下自己的这件私事。
为免引起地方上的不便,宋君鸿所部捧日军直接在城外结熬煎驻扎而没有入城。只有宋君鸿领着刘业火和孙狗子两人,换上便装入了城。
进城后,宋君鸿就直奔安抚使衙门,从怀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名刺,让孙狗子给呈递给门房。
不一会儿,门房就急步出来,对宋君鸿行了一礼,道:“我家大人有言,宋大人非是外人,请直接到后院书院雅谈。请跟人来。”
罢在前引路,宋君鸿便撩袍跟了过去。
进得书房后,果然朱熹已经侯在了那里,宋君鸿急忙上前,以学生礼参见。
“呵呵,快起身,快起身。”朱熹笑着扶起了宋君鸿:“临安一别,已有四月,想甚子烨了。”
待宾主落座后,朱熹才问:“子烨所来何事呀?”
“有一事相求先生。”宋君鸿恭敬的答道:“本地有一官妓,名秋灵者,于国有大功,拟脱得贱籍,还以清白,此本也是善举。奈何潭州知州处不放行,学生无状,只好劳请先生予以干预。”
“原来是此事。”朱熹沉思了一下,道:“前不久有鲁如惠来过一封书信,也是提及此事。不想今日子烨又来为之项,却不知这名叫秋灵的官妓有何通天本领,竟让你们二人能放下脸面身段,为之求情?”
“非有其他,此女不过是学生的一名故交旧友罢了。”宋君鸿回答。
“故交?”朱熹抬眼望了宋君鸿一眼,突然问道:“子烨年庚多少?”
“转过了这个年就十九了。”
“这个年纪,心性最是易受诱惑,那想来子烨在岳麓求学时没少去捧这位秋灵的场吧?”朱熹又问。
宋君鸿这才知道朱熹猜错了,急忙摆手:“先生误会了。真的只是旧友,其他方面学生与其素丝无染的。”
朱熹却似并不怎么相信,只是沉吟了一下,才笑言:“此事既有鲁如惠从中作保,子烨又亲自登门相求,我也不好推辞。只是”
宋君鸿挺直了身子,生怕别再另有什么变故。总不成是索要贿赂?以朱熹的名望、地位,应该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朱熹却只是看了宋君鸿一眼,意味深长的道:“子烨是岳麓俊材,又正值青春年少,所以纵有些风流雅事,也算是名士风采。不过若为了一名官妓而沉迷自毁,可就并不值得令人称许啊!”
原来如此!虽是误解,但朱熹好歹是一番好心,宋君鸿也只好苦笑着回应:“学生一定谨记先生的教诲。”
正话间,有名丫鬟喜滋滋地捧过一件衣衫跑过来,大老远的对朱熹嚷道:“老爷,夫人按您的又把您的这件衣裳给改了,您看看合适不?”
“没规矩的样子,有客人在你没看见吗?”朱熹沉下脸来喝斥了一句。
那名丫鬟这才脸红地定住,呆了一下,急忙向宋君鸿行礼请罪。
“无妨的。”宋君鸿笑了笑,目光却落在她手中捧的一件衣裳上。比起其他高官贵富们穿的绫罗绸缎不同,朱熹的这件衣服只是用细麻织成,只是纹路细密,显是织布的人手工不错。打眼一瞅,却原来是一袭深衣。
宋君鸿脑中突然一转,想起了一件事情来,上前对朱熹道:“学生无状,可否也看一下这件衣裳?”
“行。”朱熹笑了一下,自得的道:“此衣是我前几日心血来潮,但绘出图纸让拙荆自制的,也不知穿来如何,正好请子烨帮着给看看。”
宋君鸿把深衣在桌上摊铺开,仔细望去。果然,主衣用白细布裁就,前后共为四幅,如今之直领衫,但不裁破。腋下其长过肋而属於裳处,约围七尺二寸,每幅属裳三幅,使之裳交解为十二幅,一头广;一头狭,当广头之半。以狭头向上,与上衣缝合在一起,其长略估可及踝。然后又以黑缯为缘缝就。此衣袖袂还收作了圆弧状,再配以大带。
宋君鸿有地心潮澎湃,果然,这便是自己想像中的那件衣服。他来前没有想到,自己可以侥幸见到历史上第一件这种深衣的诞生。
“我华夏号称衣冠上国、礼仪之邦。可我前些日子看到有些读书人衣冠不整,行止唐突,所以我就想能不能制作一种衣裳,让读书人一穿上,就明白自己的身份,时时提醒其不要忘了学习多年的礼仪举止和圣贤之道。”朱熹介绍道。
宋君鸿了头,作为从后世穿越过来的传统文化爱好者,他如何不知道朱子深衣的寓意。
他有激动的摸着这件衣裳,突然道:“不对!”
“嗯,怎么了?”朱熹好奇的问。
宋君鸿指着这件深衣的衣领问:“这件深衣的领子怎么是相交的?”
“这又怎么了?”朱熹仍然很疑惑:“交领右衽,不一直是我华夏深衣的制式吗?”
“是,这没错。可你这件深衣不应该是交领右衽啊。”宋君鸿急了起来。历史上流传下来的制式绝不是这个样子的。
“昔日先圣孔子谈及管仲帮助过周王室打退了进犯的夷狄时曾‘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所以,交领右衽,一直是我华夏深衣的主要制式,为什么子烨要我的这袭深衣独不能用交领右衽呢?”朱熹奇怪的问道。
“这、这、这,并不是一定非要交领不可嘛,我们大宋朝的读书人喜着鹤麾,故有潇洒浩浩然之气,先生何不习之?”宋君鸿记得,这衣服后世的版本并不是交领的。
“子烨谬矣,鹤麾虽有出尘临风之逸,但却只是罩在外面穿着时才用的。难不成子烨让我辈读书人着深衣时也敞胸露怀不成?”朱熹对这个法很不以为然。
“无妨,我华夏深衣向来是宽袍大袖,制衣时虽是直领,确也可以穿作交领的。”宋君鸿笑着解释道。
朱熹想了想的确是可以这么穿,但他随后又问:“话虽是如此,那何不一开始就制作交领,岂非更方便些?”
“这这学生是想,这款深衣上既然已经用了圆袂,那何不再做出一个直方领来?一圆一方,就如一张一驰,急缓有度,方是君子之风。”宋君鸿开始胡诌了。
“一圆一方,‘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方即正道。也好!”朱熹抬起头来,居然接受了这种解释:“那我就再让拙荆改一下,把领子改成直方领,然后再如交领一般的交掩至腋下试试。”
“应该可以。”宋君鸿自信满满地道。
朱熹府上女眷丫鬟多,这件衣服被送到后室,不用一个时辰就立刻改好送了回来。
朱熹将之披上身去,又按宋君鸿的法穿上,居然还很合身,便喜道:“终于制好了!”
“恭喜先生。衣冠者,一个民族的第二层皮肤也。先生制此衣,日后定能为我中华衣冠增放一独特光彩!”宋君鸿也感慨不已。
朱熹满意的穿着这件深衣走了两步,从书桌上提起笔来,蘸上墨汁边写边吟道:“着此衣者,当习礼仪教化。以衣明理:此上衣二幅,屈其中为四幅,代表一年有四季,春华秋实;下裳六幅。用布六幅,其长居身三分之二,交解之,一头阔六寸,一头阔尺二寸,六幅破为十二,由十二片布组成,代表一年之十二个月,当珍惜光阴;此皆是法天之意。衣袖呈圆弧状以应规,交领处成矩状以应方,这代表做人要规矩,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后背处一条中缝从颈根到脚踝垂直而下,代表做人要正直;下襟与地面齐平,代表着权衡。”
宋君鸿合掌大赞:“正是此理。”
衣服,往里,只是一件布而已。但往大里,却是一个民族文化性情的体现。像朱熹这件深衣般将文明融入到与人们最贴身的衣饰之中,或许正是我们华夏民族的民族服装的独特之处吧。
“老爷,咱们给这衣服起个好听的名字吧?”送衣服的丫鬟又拍着掌建议道。
“哦,那你想起什么名字呢?”朱熹打着趣问。
丫鬟起了半天,却尽是了些“红桃绿柳”之类的名字,都被朱熹和宋君鸿给否了。
朱熹又抬眼望向宋君鸿,问道:“子烨,你有什么好的名字建议吗?”
“学生愚鲁,不如还是将此衣交给后人们评断吧!”宋君鸿低头回答道。
“是啊。世人们若能接受这制此衣的一番心血,便必也能为之起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名字吧。反之,若世人不认可,我们纵起了再光彩的名字也无用。”
宋君鸿笑着了头,心下却道:放心,后世人自会给这件衣服起一个简单但又响亮的名字的——朱子深衣!
既然秋灵的事情朱熹已经同意帮助,宋君鸿也不便多打搅,遂起身告辞。
朱熹照旧将之一直送到大门外,了好些“今后要多读书”、“格物致知”之类的话,末了又叮咛了一句:“切莫因耽误于闺房之乐,而毁了岳麓士子的一番清高斯文元气啊。”
宋君鸿唯有一边苦笑着一边含混的答应着,然后接过孙狗子递过来的马缰绳,一起催马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