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君鸿捧着押上兵部大印的调令回家时,菊子娘是又喜又忧。
喜的是终于又可以回淮南东路了。那里有潞县,那里有他们的最初始时的家,有所有最朴实最困难但又最美好的回忆。菊子娘和宋大柱在那里住了三四十年,那里的一草一木让菊子娘在梦里想起来都会有一种亲切感。
忧的方面也很多:首先是需要离开这临安城了。尽管菊子也很想回潞县去看看,但并不代表她不留恋这座繁华的临安。作为大宋南迁之后的实际首都,行在临安可以是繁华异常,你跑遍全大宋,也再找不出第二座像临安这样副富庶繁华的锦绣帝都了。不得不,这一年来菊子娘和女儿石榴在这临安住的还是很舒坦的。
其次是又要搬家了。这短短的三四年之中,他们搬了好几次家。先是从潞县的山林中搬到县城里,然后在宋金之战中家乡被毁,菊子娘和女儿在各地颠沛流离了几近半年,越发感觉有个稳固的家的好处。后来,遇到了儿子,并跟儿子在这临安城里安了家,却不料仅短短半年时间就又要搬走了。
最后,是这一搬,怕是离秋灵姑娘就远了。唉,你秋灵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啊,人长的漂亮不,嘴也会讨巧,三天两头还来陪自己话儿,这是多么好的儿媳妇人选哟。
菊子娘是过来人,当然知道两个人如果长期两地分隔的话,最终便是很难能在一起的。不行,决不能让这么好的姑娘又丢掉了。
所以,菊子娘愁眉惨容地把宋君鸿叫到了跟前,抹着眼泪儿问道:“我的儿啊,你孝顺吗?”
宋君鸿呆了,也不知出了什么事,看着菊子娘半真半假的哭泣倒是吓了一跳,忙问:“娘,孩儿如果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您就出来,我一定改!”
菊子娘这才转啼为笑,语重心长的对宋君鸿:“石头哇,这俗话的好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抱不上孙子,我就老觉得对不起你那死去的爹。要不——咱走前先把秋灵给娶了?”
宋君鸿哭笑不得:“不行!”罢借口还要收拾东西,低着头就窜了。
“唉,你这个浑孩子!”菊子娘顿时很失望,完全是恨铁不成钢的心情。
宋君鸿仅来临安城居住了一年,所以家产罢办的并不多,收拾起来倒不太费劲。
只是这个宅院如何处理他倒有作了难了。
一来是这宅院很好,四进的大宅子,他们连仆人在内五个人住的空空落落的,其实住上二三十号人都绝没有问题。地角也好,他当初可是拖了苏雨农的关系才低价买来的,这转手就又往外卖着实有不大舍得。
二来他很快就要离京往淮南东路赴任,还能留在临安的时间不过也就四、五天罢了。这短短的几天内,如何又找的到买家来接手这个宅子?
最后,菊子娘和擅于盘算的苏**计了一下作出决定:先不卖!先留着对外出租也好,刘羽、柳丛楠、方邵和苏雨农他们都可以帮着联系租客嘛。
宋君鸿头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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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皇城内显照皇帝曾召见过宋君鸿的选德殿外,王宝川正怀着七上八下的心情领着一个人走了过来。
殿中,宰相赵汝愚、枢相韩侂胄和陈骙、柳侯、刘诺、余端礼、彭龟年等几位六部九卿的重臣基本都在,刚与赵措商议完一些国事。
王宝川经门边侍立的内侍传报了一声后,就低着头走了进去。
“吾皇万岁!”王宝川在低头行着君臣大礼。
“哦,朕的王尚书来了。这阵子你不是在家养病吗?怎么突然就病好了呢?”赵措问。
殿中有几位与王宝川有过节的大臣闻言开始暗暗地笑了起来。
王宝川能有什么病,不过是苦无良策,又怕赵措治他的罪,所以就以抱病为借口,龟缩在家罢了。
群臣的表情赵措都看在眼里,他很喜欢看这种手下的重臣们互相攻击的样子。分而治之,自古以来都是帝王驾驭臣工之术,这对于一名帝王来,是可以不学自通的本领。
其实赵措心里也知道上次是自己酒后暴怒了,户部的钱袋子被掏空也不能都怪到王宝川的头上来,但君无戏言,如果王宝川想不出来什么良策的话,他也只好撤换掉这名户部尚书了。
何况,他也急需有位有才干的人来帮他重新充实国库。王宝川如果不行,那就只能换一个人来干了。王宝川虽然可怜,但他赵措从来就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主儿。
“臣食朝廷俸禄,纵然抱恙,也要来为君上分忧的。”王宝川低着头答。
赵措闻言倒是来了兴趣,问道:“这么,朕的王尚书在家抱病几日,倒真是思出什么良策了。”
“良策不敢,只是一个笨办法。”王宝川答。
“笨不笨的由朕来了算。”赵措有不耐烦,催促道:“先来听听吧。”
“诺。”王宝川答:“此策是臣户部的一名主事所献,人已经被臣领至殿外了,臣叩请官家召他进来奏对。”
“行,叫他进来吧。”赵措了头。
苏雨农随后被内侍引领了进来。与王宝川的忐忑不安不同,苏雨农尽管举止形态中规中矩,眼中却流露出一丝兴奋的精光。
赵措对苏雨农道:“王尚书既然引你来见朕,有什么良策,你就吧。”
”诺!”苏雨农直起身来,侃侃而谈:“自古以来,理财之道虽有千万,但不过就是只有两条,一是节流,二是开源。昔日汉文帝、景帝时与民休息,轻税薄役,这便是节流,遂有‘文景之治’;而汉武帝时以桑弘羊治财,便是开源,同样是富国强兵之路。而此时金国虎视我大宋久矣,两国士兵都是衣不解甲、枕戈待旦,而地方上更是百废待兴,所以节流之举不可取,方今之策,唯有学桑弘羊开源。”
刑部尚书刘诺素来与王宝川不睦,当然不愿王宝川顺利解困,此时便冷冷的开口搭腔道:“陛下,臣虽不甚通经济之道,但却也读过一史书,知道一古闻。昔日桑弘羊开源理财之策无外乎有三:一是算缗告缗,二是整顿货币,三是盐铁官营。可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算缗告缗之策只对汉武时那种混乱的商贾市场有用。但此后数百年至我大宋之时,我朝庭治理商贾有道,商贾们也按规纳税。所以缗告缗之策已无再用之必要,如果强行推动,恐限朝庭于‘于民争利’之千古骂名,引天下人之忿,所以,算缗告缗已不可取。而我大宋收铸币之权于朝庭一家,币种更是两百年来更换较少,整顿货币也同样无多少利可图的。至于盐铁官营嘛......”刘诺冷哼一声:“貌似我大宋从立国之初就已经是实行此策了。”
刘诺此语立即引来殿中诸臣的一片附和声。
赵措笑着问向苏雨农:“刘尚书的话你也听到了,那你怎么?”
苏雨农坦然答道:“刘尚书的不错,算缗告缗、整顿货币之策如今都已收效不大,不值施行了。至于盐铁官营,刘尚书的没错,我朝的确也早已实行此策。”
刘诺脸上刚露出得意的笑容,可苏雨农却随即又把接下来的声音拔的更高:“但刘尚书之言,却是只及其表,不及其里。”
你一个的六品主事敢指责一位六部的尚书话虚有其表?殿中已经有几位大臣微微皱了下眉头,连王宝川也暗中擦了下冷汗。
但没办法,此关不过,王宝川和苏雨农都将危矣,现在已经有了鱼死网破的拼法了。
“哦,怎么个只及其表,不及其里法?”赵措的兴趣倒被慢慢调动了起来。
“大家都知道盐铁利厚,所以必须要官营。但此一策虽为我大宋带来每年近七百万贯的课税收入,但实际上却只是朝庭应得收入的一半罢了。”
只及一半?那也就是本来还应有每年近七百万贯的收入流失在外?这可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啊!这算是富有天下的赵措听了也不能不动心。
苏雨农此言一出,赵措果然兴趣大增,连问:“个中原由,快与朕详细来。”
只有宰相赵汝愚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变了变。
苏雨农答:“铁器一项,可铸犁,更可铸兵器,是国之利器。所以我朝严格控制买卖事项,尤其是对外输出。对外输出有两大去处,一是向西北诸游牧之族,二是则放舟出海,远销于倭国、高丽、真腊诸国。但如今金国已据我江北山河,早跟我江北汉人习得诸般铁器冶炼之法,对西北输出已无利可图。而放舟出海,虽然利厚,但需订制大船、数百船员才可出海,却因海上风浪巨大,这也仍是一个博命的买卖,往往是十船出去五船回,故成本也高,况周期也长,远水难解近火。故唯今之计,应着落在一个‘盐’字上。”
“盐?”赵措轻轻的重复了这个字,拧起了眉头,开始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