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没找到林楷之死缘由,文渊明知凤仙儿处处有破绽,看着她假惺惺哭得妖娆,却奈何不了她,只能被迫同意其归家。
他此刻唯一能做的只有扣下挚友尸首弄去县衙,防歹徒毁尸灭迹,同时对凤仙儿推说:“天色已暗看不清,待明日正午再验。”
“如此也好,”凤仙儿叹息着点了头,临走时却没忘抹干净眼泪,一步三回头的叮嘱文渊,“奴想让夫君早日入土为安呢,荣郎君明日可切记一定要归还。”
“自然!”文渊板着脸,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了这两个字,心里恨不得当场将这恶妇千刀万剐。
恰好这时柳梓旭听闻林楷出事匆匆赶到河边,见了好友铁青面色,**孤苦无依的躺在岸上,不由悲从中来扑上去就呜呜直哭。
“你快到棺材铺去一趟,不拘价格捡上好棺木送一副来!”柳梓旭伏地哭了两声又突然抬头,对自己童仆招手,命他去西市购置棺木,欲为林楷收敛。
前脚正准备走的凤仙儿听了这话,忙又倒转回来,小碎步摇曳着走到柳梓旭跟前,屈膝行了万福礼娇声道:“多谢柳郎君仗义相助,奴家感激不尽。”
姣好容貌,窈窕身段配着楚楚动人的神态,我见犹怜,叫柳梓旭不由倒退一步,慌忙摆手道:“林家嫂嫂不用客气,应当的,应当的!”同窗一场,怎可能眼见他光|身而去不伸出援手?
文渊见状则站在一旁略有些发窘,他来得比柳梓旭早许多,却满脑子破案压根儿没想到棺木的事儿,待听他提到西市棺材铺,正想开口说自己也凑一份子,手往干瘪荷包一拍才想起自己有心无力,没钱!
结婚时尽管聘礼、席面都由养父置办,但他自己也折腾着装饰了屋子,购买了一些小玩意儿,几乎把积蓄花得精光,且剩余的钱都留给妍冰做了家用。
此时此刻文渊只盼着小妻子能干些,把婚礼时收的礼金、礼物整理出来,能囫囵将日子过下去,二十出头的年纪还已经成家立业,若要再去寻养父讨钱,文渊真是张不开那嘴。
虽说段大将军待他们两兄弟是真的好,物质上从不克扣,甚至可以说是相当豪气,可再怎么好,平日相处也都是如隔房长辈亲近,并非能像亲爹娘似的时时撒娇、处处依赖。将来的日子,还是得靠自己好好努力。
文渊心头思绪万千,想了家事又开始琢磨林楷的案子,约莫半个时辰,才送走柳梓旭带了林楷遗体会县衙安置妥当。
当他正欲返家时,县尉郭汝罡忽然拖着县令陆树俭从后衙急奔而来,遥遥挥手高喊文渊的表字道:“润泽、润泽!且留步!”
“汝罡兄,这是有何要事?”文渊回头一望,如此询问。正值壮年的郭汝罡能拉了陆树俭这位年过半百枯瘦病弱的老者跑得气喘吁吁,肯定是有急事。
“润泽老弟,你正值新婚为何来了县衙?”郭汝罡颠着一身肥肉跑上前来却答非所问,捋着自己小胡子一面大喘气一面笑道,“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哪能有什么要事?即便有,倒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安安生生回家陪陪弟妹?”
这言下之意便是想要自己放弃插手林楷一事?文渊看向相貌堂堂却满腹稻草的郭汝罡,义正言辞道:“当官须得为民做主,才能为君分忧求得朗朗乾坤。”
“你——!”被讽不为民做主,不能为君分忧的郭汝罡顿时被噎了个够呛。
其实,文渊原本就与郭汝罡有过节,只是这草包自己不知道罢了。数年前,他原本是长安县令,任期最后一年即将高升时,因妍冰祖父的死判错了案,误抓潘姨娘放过“真凶”舒兴盛遭到上峰呵斥问责,若非家中略有背景,差点被撸成白丁。
当初是年仅十六岁的文渊命人在公堂喧哗才能拨乱反正,如今五六年过去,见到郭汝罡职位倒退脑子却没一点长进,他不禁暗讽而笑。
郭汝罡虽不知前情,但见到文渊依旧浑身不自在,被他一讽刺更是怒火腾升。
他前些年被发配边疆做县丞,日子真是苦不堪言,好不容易又熬回京城做了长安县尉,原本以为熟门熟路的可顺利蹲三年当个跳板,谁知又遇到舒侯女婿成了自己同僚,不仅官职比自己高半阶,还插手县尉的分内事,瞎跑出去揽案子,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他思及此处更是气不顺,随即便扬了扬手中纸张道:“这是刑名书吏方才填的尸格,姓林名楷这男子分明无外伤,他无父无母,其妻苦主都没上告,就说是溺毙又能如何?”
“是无外伤,但也没有溺毙所应该具有的一切迹象,至于其妻……”文渊浅浅冷笑道,“究竟是不是苦主还未可知。”
“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杀人案三十天内必须抓住凶手,否则咱们长安县一干人等都要被问责!”郭汝罡呕得直跺脚,一双铜铃眼越瞪越大,真是恨不得伸出肥爪子揪了文渊衣领摇晃。
忍了又忍他才放下手,鞠了一揖苦笑着道:“眼瞅着就临近年末考核,荣老弟,高抬贵手可好?”
看着郭汝罡急出一身汗的样子,文渊毫不动容,只缓缓摇头遥指停灵处冷声道:“我们抬手之后谁又能为他伸冤?”
“可你凭什么一口咬定他就是被害而亡?不能是酒喝多了跳河之前已然醉死?”郭汝罡眉头紧皱又看向之前已经被他说动打算含糊结案的县令,央求道,“您是何意?也说说看吧。”
陆树俭本就是个好好先生,因做事四平八稳从不得罪人,才捡漏似的得了长安县令这一职位,见两人说得渐渐火气上升,赶紧一手抓了一人手腕劝道:“都是同僚,切莫动怒,和气生财啊!依老朽看,这事儿能过去就过去吧。”
“荣某不求财,但求心安而已。”文渊听罢一把甩开了陆树俭瘦如枯枝的手,颇有些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意味。
“哎,润泽你误会啦,老朽不是此意!林大郎的案子确实不好办,你稍微退让一步,暂不立案暗查可好?”陆县令连忙摇头,否认求财一说,这话传出去可不好听。
“既然你们都认为林楷一事有争议,那暂且搁置不提也罢。”文渊索性当真于此时退后了一步——今日暂且不提,明日他就不信自己找不出证据来。
说完他就见着郭汝罡露出了得意之笑,心里越发不舒坦,在稍作斟酌之后,他张开便又给了对方一记重锤:“某打算立即写状子为自己报官。昨夜新婚,有人围殴某抢了喜服闯入新房刺伤一名婢女,并强盗走内造牡丹攒珠金钗一支,约莫值五十贯钱,次日在林楷家找到喜服然而金钗不见踪影——报强盗案,以盗窃行凶拒捕论罪,与林楷‘溺毙’一事合并查验罢。”
要查林楷的案子,必定会牵扯出自己新婚夜的事儿,倒不如先坦白说了,省得被草包县尉借故拖拖拉拉不干实事。
文渊话音未落就瞧见郭汝罡双眼瞪如牛铃,露出了难以置信甚至痛心疾首的表情。
强盗案与凶杀案性质相仿,也必须在三十天内结案,且金额巨大又伤了人首犯足以判绞刑,内造的首饰若硬要攀扯都能说成是御赐之物,那更是了不得!万一破不了案,绝对的长安县官吏从上到下都落不了好。
而荣文渊偏偏因案件的苦主回避原则,可以袖手旁观不参与调查追凶。
如此一想,连好好先生陆树俭都恨不得跳脚咬他两口,却又畏惧其养父段大将军权势,不敢发怒直言,只哀声叹气着问:“当真有必要如此?”
“某与林楷同窗足足五年,怎能眼见他冤死而不闻不问?陆县令且放心,此事某自会亲自追查,绝不让您难做。”文渊答了之后,随即侧身向躲在不远处廊柱后的一黑面男子招手,“张三郎,随某回家一趟吧,有劳了。”
说完就带了人回家,再不搭理那两位气得不行又拿他无可奈何的同僚。
这张三是长安县衙内的刑名书吏,他方才见三名顶头上司争执畏畏缩缩站在不远处不敢靠近,又因他们堵了门他没法回家只能一直熬着,恰好被抓个正着。
文渊带张三回去记录了暖香伤情以及新房被毁的凌乱样,又请他一同用了丰盛晚餐,这才得闲与妍冰一同在东厢房安置歇息。
两人换了寝衣,在燃上暖烘烘熏笼的内室榻上牵手而躺,轻言细语做临睡前的亲昵交谈。
文渊不想让衙门的事儿扰得妍冰心烦,只问了问她李山伺候得是否妥当,有没有整理到新婚贺礼。
“该给我的东西李山都给了,但要算清你家底,整理好新婚贺礼,只一下午的功夫可远远不够。”妍冰笑着摇摇头。
随后又提议将贺礼中的部分书画珍玩拿到相熟的铺子去置换旁的类似物品,这样自己家在赠礼时就不用破费去另行购买。
文渊连连应允并大肆赞扬,浅笑道:“这主意不错,等你整理好之后给我看,有些特殊物品或重要的宾客我给你圈出来,不用处理。”
他本以为话题到此结束,两人可就此闭眼歇息,谁知,妍冰又却主动问道:“林大哥的事儿有眉目了吗?”
“没,最终依旧没找着任何痕迹。”文渊轻轻一叹,语气中透着无限惋惜。
原本正该是小夫妻休息时,她却为这消息来了精神,忽然掀了被褥从榻上一蹦而起,看向半躺的丈夫认真道:“我倒有个主意,但不知可否行得通。”
“你说说看。”文渊闻言也忽然清醒了许多,索性顺势起了身,一脸关切模样等着听妍冰的下文。
只见她披了夹棉外衫,跑至窗边、案几前,从妆奁匣子里取出那支牡丹攒珠金钗——与被歹徒抢走的那支同属一对儿的,一脸认真比划着钗柄长度,又抬头问文渊:“这是有四寸吧?”
“嗯,是四寸,怎么了?”文渊被她问得迷迷糊糊,完全不知妻子究竟是为何扯上这话题。
“我从前看过一笔记小说,书中说有女人用六寸长的帽针杀人,没有伤口只些许血迹,”妍冰说着还在文渊脑袋上比划了一番,“就这样,长长的针从耳朵里捅入脑部搅动。这钗子长四寸许,可行吗?”
“可行!”文渊眼中划过一丝厉色,暗暗打算明日一早便去查验。他并未在意妻子比比划划的举动,只奇怪道,“帽针?”
被文渊以疑惑的目光一打量,妍冰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帽针,这是欧洲古代的东西啊!文渊自然是不知道的。
她赶紧讪讪一笑,欲盖弥彰解释道:“哦,说是海外女人喜欢戴花哨的帽子,别帽用的首饰,模样和咱们这儿的金钗相仿。”
海外?文渊心中疑惑更浓,他俩打小一同念书,自己过目不忘看的书理应更多,他怎么没见过什么讲海外女子的杂谈?
妍冰见他满脸疑惑一时情急想不出别的说辞,索性又钻回被褥中,拉了他的手撒娇道:“别管我看的什么书啦,只说这主意可好?”
“很好!提点了我许多明日验查时需注意的细节。”文渊不假思索的回答——耳朵、喉管、下处都需要再次仔细检验。
妍冰只当夫君已经被她顺利岔开话题,顿时舒了一口气。她却不知,文渊在回答的同时已经借由握手悄悄探了探脉搏。
奔腾而跳跃的脉搏触感,已经明确告诉他——自己妻子有个很不一般的,小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