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流淌过肌肤,染红衣角,在灯光下聚合出一片片斑斑驳驳的艳红剪影。
在这间不大的酒吧中,原来热闹的嘈杂已然退去,剥落成令人窒息的寂静。到处桌椅翻倒,玻璃杯碎了一地,而人们注意力也全都集中在吧台前那个棕发的少年身上,看着他死死握住自己流血不止的手臂,皱起眉头,一片沉默。
“你还好吗?”
凑近威斯特身边,有些担忧地这么问道。兰斯洛特慢慢帮他把受伤的那条胳膊平放在吧台上,然后四下里环顾一番,似乎想找个什么东西临时止一下血。
“我没事。”
低低回答,示意同伴不必担心,威斯特看都没看一眼自己的很是凄惨的手臂,倒也不是逞强。毕竟他受过太多次比这还要严重的伤,只是多流了点血而已,他确实不应该,也没必要太过大惊小怪。
可是,却有人并不这么想。
“把这个给他扎上,别乱动。”
回过头,一把扯下自己脖子上的领带丢给兰斯。梅林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甚至还带了几分温柔,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师现在已经被完全惹毛了。
和亚瑟还有高汶一起,跟面前几个身高马大的陌生人对峙着。他看了眼威斯特胳膊上鲜血淋漓的伤口,心头火起,简直想不顾一切用魔法把这些罪魁祸首扔进泰晤士河里去。
十分钟之前。
当梅林心绪不稳之下,几乎就要脑袋一热跟威斯特破罐子破摔时,一声尖锐的叫骂声霎时将他的理智唤了回来。转头望去,只见是几个喝醉了的人在没事找事,围住一个姑娘搭讪,并且动作越来越不检点,甚至还隐隐有强迫的趋势。
——酒吧很常见的戏码。
这事本来应该是跟他们没有关系的,但架不住亚瑟他们就算转世了也依然保有的骑士风度。很快,最看不得女孩儿被欺负的高汶就率先放下酒杯走了过去,好言劝阻几句不成,反而在推推搡搡中点着了双方的火气,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这下,梅林和威斯特也不可能继续安安稳稳坐下去了。
上前拦住要挥拳的高汶,而梅林则拍了拍把指节捏得咔咔作响的亚瑟,隐者大人其实心底是不愿意看着看着他们打起来的。毕竟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不可能暴露能力,虽然并不是害怕什么,但换了谁被别人指着鼻子骂怪物,心里也都不会多么痛快。因此,他朝法师打了个眼色,让他安抚下骑士团这群热血小青年,自己则上前两步,打算和对方沟通一下,能好好说话就别动手。
结果。
他半句话都还没说,一个酒瓶就直接照脸砸了过来。
喝醉的人本就是没有什么道理好讲的,威斯特觉得自己实在不应该忘了这个。再加上躲闪不及,又不敢自曝身份,万般无奈之下也只能抬起胳膊护住脑袋,硬挨了这颇有力道的一击,碎玻璃渣嵌进皮肉,虽然没什么大碍,但也确实挺他喵疼的。
隐者大人当场就被砸懵逼了。
——这下,谁还能忍?
揉揉眉心,亚瑟上前几步,表情像吞了苍蝇般难看。
眼睛里流淌着黑沉沉的光,连他浅色的瞳孔都似乎被染上了一层阴冷。梅林一把拉过疼得皱眉的少年,塞到自己身后,嘴角渐渐抿出一道锐利的弧度。
他确实脾气温和,不愿与别人争执些什么。
但是,这不代表自己被踩到了底线还会无动于衷。
“快滚,永远别让我再见到你!”
毕竟曾经是名满大不列颠的圆桌骑士,就算转生过后什么都不记得,骑士团打架的功力也是让威斯特叹为观止的。很快,轻蔑俯视着只能地上哼哼唧唧的对手,高汶不屑按了按指节,为这场酒吧闹剧画上了完美的休止符。
收回指尖偷偷施展的魔法,眼中金色的光芒也逐渐褪去,**师冷哼一声,似乎对于这些家伙如此不经打深感不满。
——还是喜欢这么在背后给别人使绊子啊,梅林。
无奈摇摇头,纵然法师做的再隐蔽也逃不过威斯特的眼。不由自主被勾起起在卡梅洛特时的回忆,再想到现在他们的境遇,少年也只能苦笑。
“你的胳膊怎么样了?”没有去跟亚瑟他们收拾残局,而是转过身,皱着眉头坐到他身边,梅林脸色依然不愉:“我马上送你去医院包扎。”
“不,我不去医院。”
身为变种人,本身又比较特殊,除非迫不得已,他一般都不会主动去那种公众的医疗场合,以免生物资料泄露。
所以,想都没想,威斯特张口就把要拉自己起来的梅林噎了回去。
“让我回家就好,回了家我自己可以处理。”
“你伤口里的碎玻璃渣还没清理出来,你自己怎么处理?”
眉心几乎拧成了一朵花,法师不赞同地瞪他一眼,似乎正在琢磨着是否需要拜托帕西瓦尔直接把这个可能醉得不轻的家伙给扛走,“跟我去医院,现在就去。”
“不。”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一向在梅林面前非常好说话的威斯特在这一点上却咬死了不松口。无论他怎么威逼利诱都执意要自己回去。害怕僵持久了他的伤口要遭,最后还是亚瑟看不下去,手疾眼快拉开几乎要一拳揍上隐者大人俊脸的法师,提了个折中的建议。
“盖乌斯不是在家吗?”前卡梅洛特国王幽幽叹了口气。虽然他一点都不想管这两个冤家的鸟事,但也确实没办法视而不见:“既然威斯特不愿去医院,那就只能让私人医生给他包扎一下了……我想他应该不介意你这么晚带人回去?”
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只是,亚瑟却一直没有发现,听到盖乌斯的名字,无论是梅林还是威斯特的表情都变得有点微妙。
由于高汶他们还要继续留在这里给老板赔偿损失,一时走不开,于是梅林便带着伤员独自回了公寓。在路上,威斯特从法师嘴里断断续续知道这一世的盖乌斯依旧热爱他的医药事业,成了一家私人诊所的医生,而梅林在牛津念书期间就借住在他家里。听得少年不由得感慨命运这种东西的神奇,哪怕是转世千年,忘却前尘往事,却依然能以如此逼真的姿态复制过去的一切。
或许,亚瑟、梅林、骑士团,甚至盖乌斯,他们本来就是不可分割的整体,无论过去多少年都不会分开。他这么安静想着,脚步踩在路灯昏黄的影子里,只是一晃,就消散在璀璨夺目的星空下。
而他,从头到尾都只是个彻头彻尾的闯入者。若不是那场时空错位的意外,他和他们本该是事不关己的陌生人,一个一如既往鲜活明亮,一个依旧在刻骨仇恨中沉浮。
“到了。”
身边人低哑的嗓音换回了他的神智。威斯特抬头望去,惊讶发现盖乌斯家跟自己的住处其实只隔了一条街,却因为背对着背的原因,他和梅林每天都会顺着不同街道上课,所以才至今没有偶遇的事情发生。
……所以,他们其实一直都有缘无分吗?
苦笑着摇摇头,将这些有的没的想法甩开。威斯特看着梅林上前几步,敲响了大门,有点局促地抽紧手指,突然感到一丝难得的紧张。
事实上,他还是很高兴能够再见到他的。
那个真心对他好,全新全意把他当做自己孩子的医师。
“进来吧。”
‘吱呀’一声,大门被人从里打开了。不知是不是法师提前和他说过了什么,头发灰白的老者从门后探出头,对少年的来访并不惊讶,而是温和朝他微笑着。就像千年之前他在卡梅洛特生活的每一天,无论何时,都会为他们留下一盏等待归家的明灯。
从屋内散落的温和灯光照在身上,在地面落下一道笔直的剪影。大概是发觉少年很久没有动作,梅林也从门槛上转过头,和盖乌斯一起望去,目光安然。就像很多很多年以前,他们也曾这样并肩在小屋门前,等着威斯特从城堡的阴影中走来,风轻云淡,还有身后漫天璀璨夺目的星光。
垂下眼,他微微笑了起来。
… …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隐者大人都不曾怀疑过盖乌斯的医术,更何况只是个连轻伤都算不上的小伤口。要不是梅林坚决不放他一个人回家,威斯特相信自己也完全能够把这点伤势处理好的。
“好了。接下来几天不要沾水,按时换药。”仔细系好绷带,又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盖乌斯合上医疗箱,给法师打个眼色,便开始收拾桌上的那一堆狼藉。
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一直靠在墙上围观的梅林心领神会,直起身,示意威斯特跟自己来:“我给你找件能穿的衣服。”
因为衬衣和长裤上都沾了血,满身铁锈味确实有够折磨人,再加上从酒吧出来法师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威斯特倒也没什么胆子再去忤逆。只不过,在他准备站起身的时候遇到些小小的阻碍——盖乌斯养的猫,一只白色的长毛布偶,不知为何丝毫不嫌弃隐者大人一身血腥,一直趴在他膝盖上,怎么赶也赶不走。
——我难道就这么有喵缘吗?
一只胳膊没法使力,布偶猫的体重也决定了他不可能单手就把它举起来。想起复仇者大厦里巴基养的那只折耳也特别喜欢躺在他胸口晒太阳,威斯特无奈摇摇头,想去摸一摸布偶的脑袋,却被一爪子拍在了手背上,显然是只很有脾气的小可爱。
“看来Abby很喜欢你。”收好最后一卷绑带,盖乌斯乐呵呵看着威斯特跟他的猫互相较劲,看起来丝毫没有打算去帮一把,“虽然她平时也很粘人,但对除了我和梅林之外的人这么有好感,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是这样吗。”看着自己被挠出三道红印的手,丝毫没感觉到Abby对自己的善意,威斯特只能苦笑。
“当然,虽然她看起来在跟你闹脾气,但确实是想要亲近你的。”
眉宇间满是慈爱,盖乌斯看了眼梅林已经走到楼上的背影,想起法师进门时明显在生气的脸色,意有所指朝少年眨眨眼:
“有时候,她可能只是不会表达自己而已。但你要相信,只要你肯花时间多和她相处,一定会发现她确实在努力对你表示善意。”
“毕竟,谁也没有规定第一次见面就不能喜欢上一个人,不是吗?”
努力赶猫的手一顿,威斯特近乎仓皇地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