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卢木多的养父安格斯从某一天开始,反复地教导他“不要狩猎野猪。”,他的伙伴们也从未让他加入任何对于野猪的狩猎活动中,像是有意识地将他和野猪分隔开来一样。
而最后,他也的确是死在了野猪的獠牙之下。
杀死野猪的同时,他敏锐地察觉到了野猪身上德鲁伊诅咒的气息,虽然他只是一个战士,但是他的养父却是拥有强大魔法的神明,因此他可以分辨出那是一个针对他的,旷日持久的愤怨诅咒。
但是他却无从得知那诅咒究竟是从何而来。
现在仔细回忆起来,安格斯“不要狩猎野猪”的教导,正是在芬恩大人在这里做客后的第二天开始的。
对与迪卢木多而言,那是幼年时期并不算美好的一段时光。
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消失了,对他很好的管事长也不知所踪,他的父亲再也没有出现在布鲁纳波恩,祭司侍女对他的态度也有些怪怪的,只有养父还在他身边,更加温柔地照顾他。
最开始宴会是很快乐的,安格斯热情地招待了他养子的生父与舅舅,拿出美酒,奉上佳肴,祭司和侍女围绕着他们,一边歌唱一边宴饮。
黑发的男孩坐在迪卢木多身边,好奇地看着新来的客人们,他生得可爱,是布鲁纳波恩管事长的独生子,又是迪卢木多同母异父关系很好的弟弟,祭司,婢女还有吟游诗人们都很高兴地围在他身边同他谈笑,为他和迪卢木多斟酒,男孩脸涨得通红,一个劲地往迪卢木多身后躲,嘴里发出咯咯的欢快笑声。
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直到迪卢木多察觉到唐恩,他的父亲,投注在男孩身上冰冷而厌恨的眼神,他便知道,到了带着弟弟从这场宴会上离开的时候了。
迪卢木多带着弟弟从宴席离开,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他知道男孩还在眷恋宴席上的热闹,却只能硬下心肠让他留在屋中,在宴席结束前不要出去,否则会出大事的。
男孩乖巧地点点头答应了,然而迪卢木多总觉得有些不放心,便留宿在了弟弟的屋子里保护他。
一边是几年见不到一次面,到处惹麻烦几乎没给过他任何照料的父亲,一边是从小照顾到大,可爱活泼的弟弟,迪卢木多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迪卢木多对于那一天的记忆就到此为止了,但是在现在的这场梦里他看到了那一天的后续——深夜时分,被外面欢宴的喧闹声吵醒的男孩敌不过那种诱惑,悄悄钻出熟睡的兄长的怀抱,忘掉了他的警告,推开门跑向宴会场地。
大家都笑着欢迎他的加入,安格斯问起迪卢木多的去向,男孩就说哥哥有些疲惫,在屋子里睡着了。
宴会真的是热闹又快乐啊,男孩喝了一点酒,笑嘻嘻地在篝火边飞奔,大家在他身边跳舞唱歌,对他无比亲切和蔼。
涉世未深的男孩并未察觉,坐在不远处的唐恩看向他的眼神冷得像冰,阴狠如同毒蛇的獠牙,灼烧着无尽的怒火。
很快,悲剧就发生了,芬恩的两条猎犬为了争夺一块肉打了起来,那是两条又大又凶狠的猎犬,常年跟随芬恩四处狩猎,有着足以和棕熊野狼搏斗的威猛,某些时候就连主人的命令都无法制止它们厮杀。
芬恩等人站起身准备制服它们,而在场的女人和吟游诗人们向着尽可能远的地方四散奔逃,以防被战斗波及。
混乱平息之后,人们在猎犬身边发现了男孩的尸体。
管事长认为是猎犬害死了他的孩子,便问芬恩:“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可他被害死了,我蒙受了如此深重的苦难,你要怎么补偿我?芬恩,你要怎么补偿我?”
芬恩看了看男孩的尸体,说道:“你且看吧,若他身上有任何一丝猎犬的爪印和咬痕,我愿意补偿你到你满意为止。”
但是男孩身上没有,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袍子,身上带着迪卢木多送给他的坠饰,闭着眼睛就像是睡了过去,身上没有半点伤害。
“那是谁杀了他?”管事长愤怒地咆哮道,“芬恩,我知晓你拥有通晓真实的魔法,告诉我,谁杀了他?!以克鲁克安之洞窟为名,告诉我!”说着,他的指尖迸发出耀眼的光彩,附着在芬恩身上,他对芬恩使用了德鲁伊的毒咒。
芬恩要来了一盆水和一个棋盘,他的手浸泡进水里,很快他就看到了事情的真相,芬恩抬眼,对上管事长带着期盼的眼神,叹息道:“我虽已知道是谁,却不忍说出他的姓名,若你愿意,此事由我给与你公正的裁决可好?”
“不,我拒绝。”管事长说道,“告诉我,把凶手的名字告诉我!”
芬恩叹气,又询问了一遍他可愿意将事情交由他裁决。
如此反复数遍,芬恩还是无奈地说出的他看到的真相。
原来在混乱之中,男孩慌不择路逃向了唐恩所在的方向,唐恩眼神冰冷地看着身形矮小刚到他膝盖的男孩钻过他的□□,双腿没有任何迟疑的并拢用力,男孩甚至连一点声音都没能发出来,就被夹断了脆弱的脖颈,失去了呼吸。
骨骼断裂的声响在这种混乱中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唐恩把男孩的尸体踢到猎犬附近后,若无其事地走到芬恩身边帮忙分开两条猎犬。
杀死男孩的凶手,正是唐恩。
管事长说道:“我会报复你的,用你的儿子,给予同等的苦痛。”他说完,便转身离开了,男孩的尸体被他施予了魔法守护,谁也不能碰触。
安格斯走下坐席,一拳打在了唐恩的脸上,他虽然以魔法著称,但是同样拥有着不俗的武艺,一拳下去好像要把唐恩的头打下来一般,“唐恩,迪尔将以你为耻。”
“我只是杀死了一个管事长的儿子。”唐恩梗着脖子反驳道,“一个我的妻子与别人偷.情生下的孩子。”
“所以我这个籍籍无名的管事长,就要报复你了,唐恩,奥迪那之子,我要让你也尝到我的苦痛。”管事长带着德鲁伊的法杖走了回来,他用法杖点了点男孩的尸体,将其变成一只既没有鬃毛也没有耳朵和尾巴的野猪。“我允予你禁制:你将引领迪卢木多,唐恩之子,奥迪那之孙,去往死亡之途;你自身的生命亦不能比他的更漫长。”
接受了诅咒的野猪一跃而起,跑出了大门不知所终,而满怀愤怨的管事长,也离开了让他心碎的宴会厅。
“唐恩,布鲁纳波恩不再欢迎你,在天明后离去吧。”
留下这么一句话,安格斯不再去看毫无悔意的唐恩,他走到迪卢木多的屋子,少年睡的正香,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相伴长大的兄弟,背负起痛苦的诅咒,而这一切,来自于他的父亲。
“我的最爱的养子迪卢木多.奥迪那哟”安格斯温柔地引导他沉入更深的梦乡,“我以神明的名义给予你禁制,你将不可狩猎野猪,以此保护你的性命。”
月光洒在熟睡的少年脸上,他于睡梦中露出一抹微笑,好像是做了什么美好的梦。
只可惜到最后,迪卢木多还是死在了那头野猪的獠牙之下,而他的剑也贯穿了野猪的头颅,应验了管事长的诅咒。
距离布鲁纳波恩很远,有个地方叫做图尔克山,梦境中迪卢木多看到流经山上的河边,留有一大滩暗红的血迹,一只野猪倒在地上,额头插着一柄短剑,明黄色的短.枪断成两截,落在不远处的树下。
草地凌乱土皮翻起,树上留着极深的痕迹,显是激烈无比的搏斗后留下来的,迪卢木多恍然,这里便是他的身殒之地。
“你可曾怨恨过唐恩,我的孩子?”优雅如吟唱的感慨声来自身后,迪卢木多转身,金发俊美的神明坐在他的身后的石头上,用一种欣喜而怀念的目光注视着许久未曾见面的养子,“你可曾怨恨过他,因为妒恨带给了你如此的灾难?”
迪卢木多摇头,说道:“虽然他终日只知惹是生非,致使母亲艰难度日;因为愤懑使我失去了手足兄弟,但是我不曾怨恨过他。”他多少还记得,鲜少几次与唐恩的会面里,那个男人是真心给予了尚且年幼的他一些关爱。
只可惜唐恩说到底也只是个还没脱离幼稚情绪化的大孩子,直到最后都在给身边的人带去麻烦。
所以不曾怨恨他,但是也不曾敬爱他,在迪卢木多的心里,唐恩大概只是个有着血缘关系,比陌生人亲切一下的陌生人罢了。
“那你可曾怨恨过我,我的孩子?”安格斯又问道,“你可曾怨恨过我没能保护好你,让你悲惨的死去?”
“养父大人”迪卢木多走到安格斯身边,像小时候一样坐在他的脚边,“您养育我长大,在我逃亡时庇佑我,帮助我,调和我与芬恩大人之间的关系,您如同我的亲生父亲一样爱着我,我又怎么会怨恨您呢?”
“你可怨恨芬恩,怨恨他对你见死不救,明知你深有苦衷却视若无睹?”
“不,养父大人,我不曾怨恨芬恩大人,他是可悲的受害者,他的行为无可指摘。”
“我的孩子啊,我曾听见你在荒野吟咏悲歌,告诉我,你是否怨恨过格兰妮,怨恨她强迫你私奔,却背叛你,伤害你,甚至在你死后重回芬恩的怀抱?”
“是的,养父大人。”迪卢木多答道,“我曾经怨恨过公主,我怨恨她自私,为了自己而迫使我远离同伴,终日在荒野间游荡;我怨恨她轻浮,献身于他人却使芬恩大人误会我与她有染,我怨恨她贪婪,既要做我的妻子,又要做我的君王,这样的怨恨让我悲哀而痛苦,却又无能为力。”
“那么你现在可还怨恨着她?心怀不满,痛苦地怨恨着她?”
迪卢木多没有任何犹豫地摇头否认道:“她选择了她的路,我也选择了我的路,养父大人,我已不再怨恨她。”
“死亡已将一切划上句号,养父大人,我不再怨恨任何人。”
“既然你已经不再怨恨,不再痛苦,我心爱的养子迪卢木多.奥迪那啊,为何你还在迟疑?”安格斯拍拍迪卢木多的头,“你崇敬着身边的那位君主,崇敬他能力超群,崇敬他自我傲慢,那种心情甚至不弱于你对芬恩的敬慕,告诉我,为什么你却还在举棋不定,甚至心怀恐惧?”
迪卢木多回答道,“我心生敬仰,却担忧着那会是一场错觉。我追逐他的脚步,却担心效忠只会是重蹈覆辙,那是位太过捉摸不定的君主,我看不透他的真心。”
“没有人是可以看透的,这就是人类的神秘之处。”安格斯温和地揉乱养子的短发,说道,“跟随着自己的想法走吧,我的孩子,不要被往昔束缚脚步。记住啊,只要有梦境存在的地方,你的养父永远庇佑着你。”
靠在巨石边沉眠的骑士,突然睁开了眼睛。
漫天星斗下,一双暗金色的眼眸,翻涌着如同无尽夜色般的深沉。
他的膝头,京极彦侧着脸,呼吸平稳双眼紧闭,像是已然陷入沉睡。
“许久不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