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风低着头沉肩扛起石头,一声不吭地往前行走,然后走到她身后将石头放下,身体背对着她,然后开始用黄泥土和石头夯墙,和顾碧落做的是一模一样的事。
没想到顾碧落也来到了霸州,更没想到她也在此防疫,而且两人还想到了同一处,站在同一个地方,不过沈风已没心情去思考这些,此时两人便如两个陌生人。
夯成一块阻隔的墙壁并不难,但长度厚度一定要足够,高度倒是其次,而且形状要呈j型,才能在雨水泛滥的时候将溪水引到别的地方,沈风从右边开始堆砌,顾碧落从左边开始堆砌,天色渐渐暗淡,两人越来越近,直到后背距离只有一个人的间隔。
此时夜幕降临下来,沈风抬头侧望一眼,便将最后一块石头嵌入在两道墙之间,顾碧落动作明显僵住一下,然后往墙中央压入黄土泥,好巧不巧,两人手正好伸过去,不小心碰了一下,同时被蛇咬了般的缩回来。
气氛一时僵硬住,心情莫名的烦闷起来,立即埋头干活,顾碧落亦是如此,两人神情硬板,做着同样的动作,彼此之间却没有交流,此时此刻,沈风对她无话可说,也不知该说什么。
土墙砌好之后,还要用黄土泥在裹一圈,然后用大火烤,沈风看到顾碧落带来的工具,便想到这用来干什么,这倒是沈风没有想到的,论起这些工艺知识,沈风甚至还比不上顾碧落。
天色已晚,霸州最近几日的天气阴晴不定,谁知道半夜会不会下大雨,沈风迟疑片刻,便与她一起再裹一层加固,天色转黑,两人仍在裹墙,但从头到尾连句话也没说过,显得十分违和。
呼——
鸭舌喷火车喷出炙热的火焰,火焰滚滚烧着墙身,顾碧落缓缓推动鸭舌喷火车,先将整座墙身烤一遍,这座鸭舌喷火车是以前顾碧落自己发明的,投放在大华军器所,保州亦有一座军器所,想必她是从保州军器所拖来的,类似这种喷火车,天策府的军器所有更先进的火凤车,只是顾碧落此时已脱离天策府,断然不会再用天策府的武器。
因为喷火车的火温度比较高,所以先用喷火车的火烤一遍,再用普通火焰烧几个时辰,土墙外面加了一层砖便会更坚固,便是洪水也不一定能冲垮。
剩下的事情一个人便能完成,沈风便独自离开,望着他离开,顾碧落忽然停下手,双目失神地望着右上那段土墙,却任由手中的鸭舌喷火车对着土墙。
砰!
走开几步,猛然听到一声炸响,心神一震,急急回身冲回去,五步抢成三步到了溪流边,便见鸭舌喷火车依旧烧着土墙,土墙一角已经爆裂开,而顾碧落便倒在不远处。
“顾碧落——”沈风急喊了喊,纵然已与她决裂,但看到她受了伤,第一时间便是冲到她身边,道是无情却有情。
方才一阵失神,任由火焰烤不均匀,才使得土墙爆炸,顾碧落就站在旁边正好被波及,不过她只是眩晕过去,并未受伤,沈风将她全身看了看,伸手掐了掐她人中。
“恩——”顾碧落缓缓睁开眼睛,便见到近在眼前的脸,一时脸红了红,快速地翻身起来,情绪难掩复杂,低头不去看他。
沈风尴尬地缩回手,横阻在两人之间的芥蒂又开始作俑,顾碧落亦局促起来,两人默契地转过身去,各自沉默,终归念及往日旧谊,语调冷硬道:“草薙老人在后面的村庄,村庄充满毒水。”惜字如金地简单说了一句,便径直离去。
随即,沈风便又离开,回到之前的湖边。
即使不恨她,也无法再拾回当初的友谊。
或许男女间没有绝对的友谊,但在冷漠后,是情是友已不再重要。
“草谷大夫,检查得如何?”回到湖边,便急忙询问,目前最要紧的是为湖水解毒,这不仅仅是关系到夏嫣然的性命,而且牵连到附近的村庄,距离湖水百里的霸州城便是因此被瘟疫肆虐。
草谷大夫摇摇头道:“暂时不能细详。”
沈风抬头望了望天色道:“天色已晚,再查下去说不定会被附近的昆虫动物咬到,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
翌日清晨,本是黎明透光的时分,天空却被乌云遮蔽,整片天空灰蒙蒙的,空气变得十分稀薄,正是暴雨欲来的征兆,随着暴雨侵袭,那些腐烂的尸体和萎糜的庄稼,将会随着雨水覆及其他地方。
一大早,草谷大夫便去了湖边,而沈风则去了庄稼,庄稼周围平坦,还需堆起泥土将流出来的毒水挡住,来到庄稼,却发现顾碧落也在庄稼上。
顾碧落之所以来到霸州,便是为了帮助抵抗灾害,来到这里却发现已爆发一场瘟疫,在霸州寻查了两日,才发现瘟疫并不是由洪水造成,而是在霸州城西面的湖水。
可到了霸州之后,却又与他相遇,一时心情复杂,彻夜难眠,今日便早早来到农田上,拿着锄头不要命挖泥土,她似乎在发泄心中的苦闷之情,挥着锄头的同时,还时不时回头看了几眼。
挖了半个时辰的泥土,又回头朝身后望了一眼,便看见沈风扛着锄头走过来,立即转身过去,自顾自挥锄头,她一个女儿家拼命起来简直比堂堂男子汉还厉害,以一击之力便挖了两条细长的沟壑。
沈风愣了一下,便立即在她对面开始挖,庄稼是方形,只须在庄稼挖一条沟壑引导流水。
轰隆轰隆——
从早上忙到午后,天空发出一声声巨响,随之,急骤的雨水倾盆而下。
吧吧吧吧——
雨水落入庄稼上,那些黑青色的毒水从庄稼流入沟壑中,沈风不禁开始加快动作,才能利用沟壑将毒水引到没有村庄又没有农田的地方。
两人一番耕耘,总算挖出一条流线型的沟壑,毒水也顺利流入别的地方。
夜幕即将降临,雨势仍然不减,看这个状况,这场恐怕要下到明天早上,将用过的锄头扔进农田上,然后先去找草谷,而顾碧落也是往湖水的方向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回湖边,却发现草谷大夫不在湖边,沈风见状,耐心地等了一个时辰,碰不见草谷大夫回来,却看见顾碧落戴着手套在湖水里面翻。
脚步不知不觉走过去,心中叹了一声,语气冷漠道:“这里被天策府封锁了,外人不能进来。”
顾碧落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自顾自在湖水中拔水草,湖水虽然有毒,却只可令果实类和动物致死。
沈风狠狠踢了一块石头,怒喝道:“我叫你离开,我要封锁这里,任何人不得进入!”
噗——
石头砸入湖水中,顾碧落停下动作,语调微怒道:“那为何你能进来!?”两人一开口便掐上,这点倒是没变。
“我是这里的军官,你是什么?敢质疑我!”沈风生平第一次仗着官威,却是在面对前妻:“差点忘了,你如今是皇帝的得力助手,不过若是没有皇上的旨令,你就休想进来!”
啪——
顾碧落猛然将水草扔入湖中,愤然起身怒瞪着他。
两人对视了几秒钟,顾碧落冷下脸色将他拨开,冷道:“不要挡着我!”
方才她的手才浸过湖水,鱼皮手套还有毒水,这一拨便将毒水传到他身上,顾碧落猛然醒觉过来,急恐道:“对不起——我我——快将衣服脱下来!”
说着,脱掉鱼皮手套,手忙脚乱地脱他衣服,沈风被她弄得一愣一愣,不耐烦道:“我自己来,你不要来这里添乱,快点离开!”
“我——”顾碧落面带愧色,再被斥责,黯下脸容离开了湖边。
沈风心情复杂,刚才并不是想斥责她,而是因为这里太危险,雨水说下就下,到处是腐烂的尸体,这种天气下很容易感染瘟疫。
继续等待了一个时辰仍旧不见草谷大夫,才先回到暂时的木屋里,翌日,雨水仍然不止,沈风早早赶去湖边,仍旧看不到草谷,心里终于开始担忧,急忙又到附近的村落和树林寻找,寻了将近一夜,仍旧不见草谷大夫。
“我找到草谷前辈了!”
闻声,便看见顾碧落急匆匆跑过来,沈风怔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找草谷前辈?”
顾碧落神色焦急道:“此刻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你快去看看草谷大夫!”从昨日到现在,她一直没有离开过。
预感有事,急匆匆随着她过去,行了两里路便发现草谷大夫躺在一个木棚内,这个木棚是另一处农田,之前没有发现。
沈风急忙走过去,只见草谷大夫昏迷不醒。脸色如常,气息平稳,从外观上看,并没有发现任何病状。
“师叔——师叔——”沈风心情焦急,如果连草谷大夫也生病,那就无法解湖水的毒。
“我试过了,但前辈仍旧昏迷不醒。”顾碧落神色忧虑。
草谷为什么会昏迷不醒,难道是她师父——不对,那么她为什么会变得这样,而且和嫣然的情况有些类似,想到此,急急脱掉草谷的鞋子。
“师叔!!”
鞋子脱掉后,脚掌赫然出现纵横凸起的血筋,沈风心情坏到了极点:“师叔为什么也中毒了!?”
顾碧落看到那些凸起的血筋,神色骇然道:“中毒?!何人也中毒了?”
顾碧落还不知道嫣然也中毒了,沈风沉默着摇摇头,心情极其糟糕。
“沈风,你看!这水壶是打开的!”顾碧落有所发现,惊道:“难道!!!”
沈风蓦然怔住,难过道:“草谷大夫为了解出毒药,不惜用自己的身体试毒。”
顾碧落神情凝重道:“如今如何是好,不如先找个地方将前辈安置。”
沈风忽然冷冷道:“这里没有你的事,你快点给我离开,走得远远的。”
顾碧落语调强硬道:“前辈中毒了,我岂可置之不理!”
沈风加重语气,不近人情道:“师叔我自会照顾,无需你来管,你尽快消失在我眼前。”
几次被斥责,顾碧落愤怒道:“你简直不可理喻!”
沈风不会那种开口闭口为你好的人,他只会将关心和照顾藏在另一种情绪下,冷冷绝道:“那你可以走了吗?”
顾碧落怒瞪着他,气得拂袖而去!
见到顾碧落走后,沈风才将凝重的神情露出来,草谷也中毒了,难怪她会先将自己藏起来再以身试毒。
这场瘟疫,便是有中毒者病发腐烂后才开始传染的。
沈风心情蓦然沉重几分,急忙去农田找来笠衣,农田的木屋内一般都有俱全的工具和常用品,先用笠衣披在草谷身上,然后再将草谷背起来。
咳!
抓住她的手正背起来时,草谷口中突然咳出一团黑青色的血,正好吐到沈风侧脸,猝不及防下,口鼻恰好被喷到,一丝古怪的血液流入口中,沈风急急呸了呸,然后用自卑的水囊清洗口腔,剩下的水再清洗脸部,但不管怎么洗,总觉得洗不掉,口鼻还是有那古怪的味道。
一种不安的预感涌遍全身,急忙甩了甩扫去不安,急忙背起草谷大夫回到原来的屋子。
也许是这几天太累,背回草谷后,便在旁边睡了过去。
翌日,仍旧是连绵大雨,不知睡了多久才醒过来,一醒过来,便觉得脑袋昏沉沉的,全身乏力,口干舌燥。
转过去看了一眼,草谷大夫仍旧安静地躺在木床上,外面雨水嘀嗒嘀嗒响,放在山中非常清脆。
手撑着木床,想要站起来,却觉得全身无力,呼吸还非常灼热,干脆先坐在地上休息片刻,抬头望了望这间木屋,虽然屋子不大,但建造的时候十分用心,屋子坚固又密不透风,不至于让外面凉风和雨水吹进来。
屋子里面的主人已经死了,就是死在这次瘟疫。
”砰——”屋门突然打开,顾碧落手上拿了些食物从外面进来:“原来你在此处,我找了一些食物——”
四目相对,顾碧落望及沈风的神态,身躯猛然一震,看他满头大汗,双眼血红,脸色微青,怔怔地走过去,颤颤声道:“你——”
“别过来!”
沈风用力喊了喊,见她仍是走过来,顿时怒吼道:“我叫你别过来!!!”
顾碧落扼住脚步,心中焦躁不安,艰难压下情绪,尽量沉稳道:“让我看看你——”
沈风发红了眼睛,怒吼道:“别过来!!你给我出去,快出去!”
“我不出去!!”顾碧落激动地喊一声,眼睛寸步不移地望着他,越看越是惊恐,最后失了魂般地呆呆道:“你为何会——”
沈风全身十分难受,心中已知自己身体状况,截断她的话:“我叫你出去,出去!听到没有!”
顾碧落眼中涌出热泪,奋力叫喊道:“你为何会得了瘟疫!”
咳咳!!
急急咳了几声,顾碧落急急迈步过来,沈风急忙吼道:“别过来!!出去,你给我出去!”
顾碧落泪流满脸,大吼道:“我不走!!!让我看看你——”
沈风勉强撑起身体,歪歪倒倒地站起来,神情凶狠道:“你在干什么?同情我,还是在为自己赎罪?当日我已经说了,从此以后我们一刀两断,你没听明白吗!!”
顾碧落急得泪水似断了线,嘁嘁道:“我并无此意——你要快点去看大夫——”
见她如此,心中顿感烦闷,厉色厉声道:”我不想再看到你,也不想接受你任何好意,我再说一遍,我与你从此陌路,快点给我滚!滚啊!!!!”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在咆哮。
任凭沈风如何绝情,如何叫骂,顾碧落就是死死咬着牙站在原地。
沈风仿佛吼尽了全身力气,狠狠喘了几口气,眼神吓人,见她仍旧不走,干脆背起草谷绕过她急急走出屋子。
夺门出去,每走一步都觉得十分艰难,而且头晕晕的,连焦距都对不准。
“沈风——你去哪里——”
身后又传来关切的声音,顾碧落跟着追过来。
沈风狠下心,转身过去,几乎咆哮道:”够了!!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很讨厌你,对着我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然后转身便背叛我,是不是觉得真理都在你身上,觉得自己很高尚,哼,你高尚了,我就活该为你利用,我不是傻子!顾碧落,我最后说一句,我很讨厌你,很恨你!你给我滚!”
顾碧落神色惨白,就是死死咬着牙,一动不动。
沈风决然转身走去,顾碧落立即紧跟几步,沈风猛然转身走到她身边,冷冷道:“这是你逼我的,别怪我绝情!”说罢,猛然抬脚踢过去。
裂——
一声骨裂的声音,顾碧落身形歪了下去躺在地上,神情痛苦。
“我说过,我不会对你留情!”说着,决然离去。
顾碧落躺在地上,目光却望着他,泪水流失近干,嘶声道:“别走——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