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女帝,谢凝一向冷静自持,即便常常懒成一条躺在床上不动,也是一条龙,而不会是一条虫。服侍她快半年了,兰桡和琼叶还是第一次听到她这样张扬肆意地笑了,听到谢凝叫人的声音,两人忙走来服侍。
谢凝一身的酒气,伏在龙床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容易忍住了,想一想又要笑。琼叶一边与兰桡扶着她去浴池,一边好奇地问道:“陛下这次出门见到了什么?为何笑得这样开心?”
“见到一个胆小鬼。”谢凝笑道,又叮嘱道:“今晚的事一个字都不许透露出去,否则的话,可别怨朕下手无情。”
今晚陆离被她逼出了一大串真心话,丢了许多面子,但那也是在她面前,若是给别人知道了,某个自负又骄傲的男人大约是要恼羞成怒,从此在她面前板着脸,再也不说一个字真话的。
琼叶虽然不明白这中间的曲折,但御前之言不许外传这个道理,点头道:“陛下,婢子不敢,婢子对陛下言听计从,绝对不会对外边吐露一个字的。”
谢凝被她们俩扶着慢慢地滑下浴池,舒舒服服地靠着,又听了这舒心的话,正想夸她两句,琼叶又疑惑地问道:“可是,陛下,婢子为何觉得您是故意的呢?太尉都说了您是他心尖肉,您怎么一句话不回他,只是笑呀?这样岂不是叫太尉寒心么?”
“傻丫头。”谢凝玩着水面上的花瓣,笑道:“连你都知道朕是故意逼他说的,难道他不知道么?是朕逼他,也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至于寒心不寒心,朕可不管。”
“为何婢子觉得太尉好可怜呢?”琼叶叹了口气,“陛下,若是太尉伤心了怎么办?他会不会不要你?”
“朕无情的时候他还没见过呢,这就伤心了,不要也罢。”谢凝淡淡道,“朕就是要看看,他的真心有多真,连自己都胜不过,还敢再来要朕的真心。”
“由爱生怖,陛下,太尉或许想您好好的。”兰桡也柔声道,“不过想来陛下心中自有主意,婢子们不敢多言。琼叶,快闭了嘴。”
“还是兰桡懂事。”谢凝笑了,“明日准备好男装,朕还要出门。那时御史给朕的玉佩呢?也给朕备好。”
琼叶与兰桡都不敢违抗,忙扶着她离开浴池,换上寝衣,服侍她睡下,才退下。次日醒来,谢凝再次换上男装,江自流给她的那块玉佩小而精致,别处都不显眼,谢凝便干脆吊在折扇上,一路摇着折扇去了陆离的院子。
守门的侍卫们见她,神色慌张地要行礼,谢凝一摆手不许出声,悄悄地走了进去。陆离的房间自然是关着门的,但谢凝带着青瓷呢,一声令下,青瓷将手掌按在门上,内劲微吐,啪的一下便将门栓给震断了。
谢凝立刻推门冲了进去,没想到到了卧房里却只见陆离坐在窗前的锦榻上,面前一杯清茶,苦味若有似无地在室内缭绕着。见到谢凝冲进来,陆离既不吃惊也不恼,只是道:“走吧。”
“唉……”谢凝惋惜地叹气,“还以为能见到太尉衣冠不整的样子呢,难道你昨晚没睡么?这眼睛红得像是要杀人一样。”
她说得轻巧,换做谁能睡着?他昨晚可是将心里的话说出了一大半,就差最后点点不能说的机密而已。陆离苦笑:“陛下倒是神清气爽。”
“这个自然,得到了好东西,怎能不神清气爽呢?”谢凝摇着折扇走出房间。
院子里已经停了一辆华丽马车,赶车的赫然是翊卫中郎将孟季衡,左右两个小厮,分明是青瓷和琼叶扮的。陆离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要去做什么,便与谢凝上了马车。
马车粼粼,最后在西子湖畔的晚风阁面前停下。琼叶下了马车,对守门的俊秀小厮递了拜帖,道:“我家九公子拜会琴心姑娘。”
小厮立刻进去禀告了,不多时水珮快步走出来,对马车行礼道:“七公子安好,琴心姐姐命贱妾给公子送来请帖,今天中午周老爷在梅园举行品酒会,晚风阁乃是烟花之地,恐污了公子清名,只命贱妾将帖子给公子奉上。请七公子自行斟酌,若有需要,随时派人来晚风阁,琴心姐姐并贱妾等姐妹,必定为七公子效劳。”
说着就将一封帖子递上。
“原来如此,琴心姐姐却是多虑了。”谢凝撩起车帘,将帖子接过了,打开一看,琴心的准备甚是妥当,上边写着她与陆离的化名。谢凝将请帖收好,笑道:“那么,水珮姐姐,替我多谢琴心姐姐。”
“公子说的哪里话?是公子帮了晚风阁的大忙,贱妾等姐妹感谢还来不及呢。”水珮福身道,“预祝公子一切顺利。”
“承蒙姐姐吉言。”谢凝笑着将请帖收好,对水珮拱手道别,才命孟季衡继续赶着马车。
“我的个乖乖!”琼叶吐了吐舌头,“公子,您还真是到哪儿都有姑娘喜欢您呢。”
“那姑娘只怕已经知道我是个女子了呢。”谢凝将折扇收了起来,戳了戳陆离的肩膀。“你说什么了?难道你连琴心的醋都吃了?”
陆离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别闹!
别闹就是对的,谢凝唰的一下打开折扇遮住脸,只露出两只眼睛,盯着陆离不放。琼叶与青瓷在旁边坐着,忽然觉得周围的氛围有些怪,陛下与太尉之间,确实有什么不一样了。
周家是江南首富,府邸就在西湖边上,只不过不在孤山边,而在苏堤尽头。府前两个巨大的石狮子,守着二十来个绸衣小厮。见马车停下,小厮们便围了上来,恭敬道:“问贵客安好,贵客可是来参加品酒会的?请问贵客有请帖么?”
琼叶将请帖递出,小厮轮流检查了一遍,才恭敬地双手奉还,拱手道:“两位谢公子里面请。”
谢凝与陆离下了马车,青瓷等人却不允许进去,只能在府门外等着。谢凝笑道:“这周府规矩还挺多。”
“九公子见谅,府上人少钱多,遭了许多次盗贼,是以需处处小心。”小厮请两人进了府门,门口里侧另有青绸小轿备着。
小厮道:“品酒会在花园中,还颇有些路途,请贵客上轿,以免劳累。”
谢凝两人上了小轿,便有衣帽周全的小厮将轿子抬起,往花园走去,另有个小厮在旁边跟着引路。
谢凝看着不住地感叹:“你们府上可真是处处周全,想来皇宫中也不见得这样体贴的。”
皇宫中只对皇帝一人周全,谁来朝拜还敢叫皇帝体贴的?找死么?这个明夸暗贬的话只有陆离能听懂,小厮听了便乐呵呵地说:“九公子过奖了,这话可不能传出去,否则我家老爷恐怕要有麻烦,九公子不知道么?女帝陛下如今就在这西湖边上住着呢,同咱们周府是邻居。”
“是么?”谢凝忍笑忍得辛苦,“恕在下久居关外,对江南不甚了解,若不是琴心姑娘说,在下还不知道有品酒会这回事呢。”
“这是自然,公子以为咱们周府的品酒会同西湖边那赏花会一样不入流,人人都能看,恨不得将那些烟花女子都扒光了么?”小厮撇撇嘴,显然瞧不起赏花会,又自豪地说:“咱们老爷生平爱美酒,这品酒会历来只邀请少数人参加,都是文人雅客,不是那些只知道寻花问柳的浪荡子。若不是因晚风阁琴心历来名声哈不错。还不错,又弹了一手好古筝,即便她再当十年的江南第一名妓,也不能踏进咱们周家一步。”
“这么说,我们兄弟还真是幸运啊。”谢凝好奇道,“请问这位小哥,待会儿到了品酒会上,我们该如何做呀?”
“这个却是简单,只要将你们带的好酒分给各人就好。若是能夺魁,我家老爷自然有赏。”
“这可不好了。”谢凝忧愁道,“咱们可没带酒。”
“不打紧。”小厮道,“历年许多像公子这样混进来要看看的人不在少数,公子放心,今年也不会只有你们俩。待会儿公子若是喝到了好酒,不妨赋诗一首,若是文采出众,自然能见到我家老爷。”
谢凝感叹道:“原来见周老爷这样艰难,都跟见皇帝差不多了!”
“哈哈!”小厮笑了起来,“不满您说,公子,在江南,咱们老爷可是个土皇帝,你没见杜太守都被皇帝学了。贬官了,咱们老爷还相安无事么?”
谢凝还想追问,轿子却已经停下来了,原来已经到了花园之中。两人下轿,便有粉色衣衫的丫鬟上前来迎接,将他二人引到了位置上坐下。谢凝一看这位置在花园的道路上,离湖心亭距离甚远,她伸长了脖子看也见不着亭子里是什么样子。
不一会儿,便有丫鬟端着酒上来让客人尝,桌上摆着笔墨纸砚供客人自取。谢凝尝了一杯酒,低头胡乱写了几句诗上去,将笔扔在一边,深深地叹了口气。
“唉!我可不是来这里喝酒作诗的,七哥,快想想办法吧。”
陆离端着茶垂眼道:“办法你不是有了么?”
谢凝笑嘻嘻道:“不是怕七哥不乐意么?”
陆离冷哼:“我若不乐意,你便会不做么?”
谢凝老实回答道:“不会。”
说着便站了起来,仿佛不经意般往后走了一步,随即“啊呀”一声惊叫,哗啦的水声瞬间吸引了在场之人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