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凝的惊呼与她掉到河里的声音一样大声,一下子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陆离站在岸边,一面将身上的外袍解下,一面着急地叫道:“快来人!我九弟不会水!快救命!”
附近的丫鬟一看情况不对,忙叫来小厮,众小厮跳下水七手八脚地将谢凝拉上了岸。她的脚一踩上岸,人还没站稳,陆离便抢先一步上前将她拉到了身边,将早就除下的外袍披在她身上。陆离将谢凝裹得紧紧的,转头对丫鬟道:“诸位姑娘,可否借地更衣?请备一套衣衫。”
众小厮救了谢九还被她七哥这样无礼对待,心中不禁有气,刚想发火,还是心细的丫鬟发现了端倪,悄悄地拉了一下小厮的袖子,福身道:“请两位稍等片刻,待奴婢去禀报我家老爷。”
湖心亭里,周游正在与贵客相谈,丫鬟匆匆来在他耳边禀报道:“老爷,外边走道上有位姑娘女扮男装而来,不慎落入水中,衣衫尽湿。那位姑娘的兄长希望能借内宅更衣,不知老爷意下如何?”
“竟有此事?”周游问道,“那姑娘是谁推荐来的?”
“回老爷,是晚风阁的琴心姑娘。”
“琴心?”周游皱眉,显然不想跟这种与青楼女子来往的女眷有什么关系。他正想拒绝,对面坐着的贵公子忽然道:“周兄且慢。”
周游显然对这位贵公子十分敬重,“公子意下如何?”
“周兄客气了。”贵公子笑道,“听闻昨晚赏花会有一位扬州来的玉琼姑娘,冰清玉洁,如月中婵娟,却最终败给晚风阁的琴心姑娘。这位琴心姑娘历来以温婉可人的形象出现,昨晚却忽然与平时的风格大相庭径,眉眼倦倦皆是风尘气息,一曲琵琶却又潇洒妩媚,最终力压玉琼姑娘夺魁。”
周游明白了:“公子意思是,琴心背后有人指点?就是这女子?”
“若非如此,实在想不出别的原因,能叫琴心放弃品酒会这一良机。”贵公子道,“历年来琴心都是赏花会夺魁之后再以一曲古筝在品酒会上大展才艺,借以区分自己与其他庸脂俗粉。今年忽然不来了,实在叫人好奇。”
“公子之言当真令在下茅塞顿开。”周游不住地点头,对丫鬟道:“请那位姑娘去后宅更衣,叫小姐去看看。”
“是。”丫鬟行礼离去,很快回到谢凝身边。“这位公子,请随奴婢往后宅更衣。”
谢凝道了声多谢,便跟着丫鬟往宅子里走,绕过假山荷塘,最后来到一处小院。一直到进了房间,谢凝才将身上的外袍除下,红着脸道:“烦劳几位丫鬟姐姐了。”
除下陆离的外袍,便露出了里边湿透的衣衫。天气渐暖春衫薄,湿透的衣衫紧紧贴着她的身躯,将她玲珑的曲线描摹如画,一看就知道是个女子。方才正是发现了她这样子,陆离才将外袍裹在她身上,丫鬟也正是因此才发现她女扮男装的身份。
“姑娘。”丫鬟们将毛巾衣衫都放在屏风后,福身道:“请自便。”
语罢关上门离去了。
谢凝走进去,里边已经准备了一套大小合适的文士男装,她将衣服换好,正用布巾擦着头发之时,忽然有人轻轻地敲了敲门。谢凝立刻做出受惊的样子,叫道:“什么人?”
“姑娘莫慌。”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我是周家小姐,我叫周娉婷,听闻姑娘落水,特意命人送来姜汤为姑娘驱寒。”
来了。谢凝眼中划过一丝笑意,披着头发匆匆地走了出来将门打开,红着脸道:“原来是周小姐。”
门外站着一个少女,穿着桃红色的齐腰襦裙,手上挽着松花色的披帛,腰上系着一掌宽的腰带,系着五色丝绦,越发显得纤腰楚楚。她的模样不过十七八岁,这一身打扮极为娇艳,她的脸竟然还比这身打扮还要娇艳三分,宛如这三月灼灼的桃花一般。
谢凝一时看呆了,喃喃道:“周小姐,你生得这样美丽……”
她历来喜欢看美人,对女子的耐心比对其他人更胜几分,这话说得真心实意,周娉婷也听得出来,不由得更加高兴,上前握住她的手,开心道:“谢姑娘也好看呀,是明艳大方的好看,与你一比,我却显得小家子气了。来来,先坐下,把姜汤喝了。虽然桃花开了,但水里还是很冷的,谢姑娘不要感冒了。”
“多谢周小姐体贴。”谢凝坐下来将姜汤喝了,又仔细地擦干了发,将发髻重新挽好。
周娉婷一直在身后看着,见她弄好了便笑道:“这衣衫是我平日里出去胡闹时穿的,谢姑娘不嫌弃吧?我看着仿佛是小了些,你们北方的女子身材要高挑些。”
谢凝左右看了一下,道:“不碍事,不过,周小姐怎么知道我是北方人?”
周娉婷掩口笑道:“听口音便听出来了呀,何况昨晚整个余杭城都知道了,有个谢九公子为晚风阁的琴心姑娘出谋划策,叫琴心姑娘第十年夺得江南第一名妓的称号。”
“整个余杭城都知道了?”谢凝睁大了眼睛,随即苦了脸:“糟了!回家去非被打断腿不可!”
她说着便用折扇一拍脑门,随即变了脸色,惊叫道:“哎呀!”
“怎么了?”周娉婷关切地问道。
谢凝看着手上折扇,着急道:“完了,我的扇坠不见了!”
“是不是掉在荷塘里了?”周娉婷有心结交她,忙安慰道:“我叫人去找,谢姑娘不必着急。”
旁边的丫鬟立刻机灵地出去吩咐了,又端上茶点来给两人解闷。
“对了。”周娉婷问道,“谢姑娘怎么会与琴心姑娘是好朋友呢?我并未听说琴心姑娘去过北方呀。”
“其实我们也是昨晚认识的。”谢凝将昨晚在苏小小墓前的情形大致说了一遍,又道:“我见琴心姐姐忧愁得很,便不由得为她解闷,也是胡乱说的,万幸最后奏效了。琴心姐姐未必看得上我这样的俗人,今日推荐我来也是为了还清人情罢了。唉……希望这事能到此为止,莫叫我家里人知道,否则的话,我再也不能出门了。”
周娉婷闻言不禁有天涯沦落人之感,不住地点头道:“是的,家里人可烦了,我真的不懂,为何男子就能行走天下,女子却要困在这小小的后宅里,整日不是绣花就是弹琴呢?多读一些书也要被说!”
“是呀是呀!”谢凝也不住地点头,两个人立刻意气相投,就着家里的管教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丫鬟进来,手里托着一块帕子,问道:“谢小姐,您看看,可是这块玉佩?”
谢凝接过了一看,不住地点头:“是的是的,多谢、多谢。”说着便将玉佩坠在了折扇上。
周娉婷好奇地看了一眼,眼神立刻变了,问道:“谢姑娘,冒昧问一句,你这玉佩……哪来的?”
“哦,这个啊?”谢凝看了一眼玉佩,道:“是京中一位夫人送的,我偶然救了她,她未表答谢便将这玉佩送给我了。我看这玉佩也不甚精美,胜在古朴,便用来做扇坠了。怎么了?周小姐,你的脸色为何这般奇怪?”
周娉婷咬了咬嘴唇,笑道:“没事,只是觉得这玉佩与谢姑娘一身精美的衣衫不搭,所以多问了一句。”
“原来如此。”谢凝笑了,站起拱手道:“今日多谢周小姐款待,颇有相逢恨晚之感,但我家兄长还在外边等着,我不能久待,往周小姐见谅。改日若是有缘,我定当与周小姐再畅谈一番。”
“好,谢姑娘请便。”周娉婷将丫鬟叫来,亲自将谢凝送到了门口,看着谢凝走远了,才从另一条近路匆匆地去了湖心亭。她也不管那贵公子还在,拉着周游的手就叫道:“爹爹,你来!”
“你这丫头,又胡闹什么呢?”周游身子肥胖,坐在那里岿然不动,“怎么了?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公子的面说的?”
“哎呀!”周娉婷跺了跺脚,她实在想不通她爹爹这什么都想当着这位公子面前说的做派,心一横,她干脆直接说了:“方才摔下池塘那个姑娘,手里有大姐的玉佩!就是大姐给大姐夫……”
“砰!”周游的脸色沉了下去,大声拍了一下桌子,沉声道:“什么大姐夫?你没有大姐夫!”
“是是是……”周娉婷简直头疼,改了称呼道:“总之就是那位谢姑娘手里有大姐送出去的那枚玉佩,大姐从小佩戴的那个,同我的一模一样的那个!你说怎么办吧!让他们走了还是不让?”
周游毫不犹豫地说:“当然不让!来人,将那两位公子请来!”
花园的那一头,谢凝伸长了脖子看着远处匆匆跑来的小厮,终于松了口气,道:“可算是来了,我差点以为要被撵走呢!”
陆离将她扯了回来,道:“别叫人看到你翘首期盼的样子。”
“哦?”谢凝笑嘻嘻得看着他,问道:“怎么?你要独占么?”
陆离脸色一僵,登时不说话了。谢凝正围着他绕来绕去,那小厮便到了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礼道:“两位公子,我家老爷有请,说是小姐与九公子甚是有缘,希望留二位吃个便饭。”
“是么?我也正想给周小姐介绍我家七哥呢。”谢凝拉着陆离的手便往前走,不多时就跑到了湖心亭前,然而两拨人一照面,双双呆了一下。
最后还是周娉婷先回过神来,飞扑过来拉住陆离的手,欢喜道:“陆七哥,你怎么会在这里?来看我么?”